《思卿离离玉生寒》余非野

2、玉佩归来

　　迅速穿戴、下楼、冲进地铁后，南辰雨竟然不自觉长长舒了一口气，内心泛起一丝逃离的喜悦。

　　这是个深冬的周末午后，妻子周敏带着孩子去小公园练习跳绳，父母也去了菜市场。一时间，原本喧闹的家里，突然安静下来。

　　“去许家园古玩市场逛逛。”突然涌起这个念头后，瘫在沙发上放空的南辰雨马上跳起来，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许家园是华夏国最大的古玩市场，也是上京城最便宜的、最有人气的古玩市场。三千多个摊位，从瓷器、玉器到家具、书画再到古人的生活用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因此，也有人说，它像一个博物馆。前些年，一些搞收藏的人宣称在这里的货摊上捡了“漏”，导致这个市场名声大噪。至今，每天还有很多人抱着捡漏发财的心态，流连在各个摊位，不过，现在这里的货物已多数是工艺品，无“漏”可捡。

　　作为一个在证券公司从事法律工作的“职业吵架人”，南辰雨一直觉得自己良心未泯，常常用读史来舒缓情绪，消解内心因自己维护了公司利益却伤害了股民的血汗钱而产生的罪恶感。因为，家离许家园很近，也就四五站地铁的样子，喜爱历史的南辰雨很早就有去逛逛的想法，奈何工作、生活，从未给他这个自由。今天是天赐良机。

　　“纯手工打造的鎏金刻花铜碗，唐代的，一对60万。”“铜饭碗啊。”“鎏金的。”“便宜点。”“我这还没开张，你说给多少钱？差不多就给你。”“那我开价，你可别恼啊。”“没事，你大胆说，大不了我不卖。”

　　刚进入市场，南辰雨就被一个留着寸头的精瘦小伙与摊主的讨价还价吸引了，不由地驻足听了下去。

　　“俩，30。”“哈哈哈……你这开玩笑呢，知道吧。”“没开玩笑。”“30万一只，你给30，肯定不是买东西。”“那我再给你加点，35。”“这样吧，我也正好急需要用钱，我就让你捡个漏，两个给你4000元。”“你着急啊。”“对，我急需用钱。”“那我再给你升点，40。”“这不行……”“你别说了，一会儿又35了。”“行行行，赶紧拿走。”

　　从60万的要价到40元的成交价，南辰雨听着这些江湖话术以及反话术的交锋，不禁有种在天桥剧院听相声的感觉。心里不禁想，真是不虚此行。

　　转了一会，南辰雨又看了一出戏。在一个摊位前，一位穿着呢子大衣、梳着大背头的顾客反复查看着五只小款式相同的小元宝。“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光绪，这还是五帝元宝呢。哎吆，后面还打着库银字样呢。”顾客一边翻看一边自言自语，看上去有些发福的女摊主则静静站在那里等他开口问价。

　　“多少钱？”“1000元一个。”摊主故作冷谈。“便宜点。”“最低一个800。”“一个元宝是多少两？”“我也不太懂，大概50两。跟你说实话，我是700一个从胡同里收来的，800给你，就权当赚个路费了。”“再低点。”“不能再低了。”“600一个，给我包起来。”“不行不行，赔本。”“那我走了，你可别喊我回来啊。”大背头中年男人转身作势要走，摊主则冷静地等他走了两步才喊。“哎，哥，回来，回来。你也是个行家，一出手就是底价。我这就给您包起来，这次权当交朋友了，你以后多照顾我生意吧。”

　　摊主的几句话，让中年背头男笑开了花，脸上的得意有些肆无忌惮。“早这样，费那些口水干嘛。妹子，你放心，哥肯定会多关照你的。”钱货两清，中年人踱着四方步走远后，摊主则从货箱里掏出五个一样的元宝，摆在原处。

　　“哥们，看到傻子了吧。”南辰雨正在咂摸这场人间喜剧，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句悄悄话。一扭头，刚进市场时那个杀价高手——平头小青年，正有些戏谑地看着自己。

　　多年的执业律师经历，让南辰雨深信言多必失的道理，也对陌生人缺少信任感。因此，只是笑了笑。“哥，你可以，只转不买。古玩市场捡漏，不是那么容易，多看少买比较好。”平头青年倒是自来熟，自顾自地攀谈起来。

　　“呵呵，我不是来捡漏的，就是到处逛逛，看看景。倒是你，高手啊，人家要60万，你40块就能买到手。”接上话茬，南辰雨顺道送了一句赞美。

　　“我自己是开古玩店的，来这里花小钱淘换点东西，把货柜装满。这是我的店，在玻璃厂附近，有空去我那坐坐。”说着平头小青年拿出名片递过来，南辰雨一看楞了一下，无欺斋，林耿，历史文化爱好者。心想，这样的名片，这个人倒是有点意思。

　　“无欺斋，就是你想的，童叟无欺。我开古玩店是爱好，因此绝不骗人，也看不惯一些小老板套路人的把戏。走吧，也别站着，我也没事，跟你一起逛逛，以免你上当。”林耿的热情，让南辰雨有些不自然，只能客气地说：“那多不好意思，兄弟自己看看就行，也没打算买东西。”

　　南辰雨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耿却浑似未觉，依然跟在南辰雨旁边，滔滔不绝地讲这古玩市场的套路。走到一个玉器摊时，南辰雨看着凌乱堆放在一起的玉制品不禁眉头一皱。这个摊主对生意也太不上心了。正想着呢，摊主从摊位下抽出一个小纸板，用马克笔写了一行字：撤摊甩卖，保真玉制品，50元一件，100元三件。

　　原来如此，抱着来一趟不能空手的心态，南辰雨俯下身子开始扒拉那些所谓的玉制品。“哥，这些虽然都是工艺品，肯定不是玉制品，不过几十元钱也不会吃亏，挑几个也可以。”林耿以行家自居的点评絮叨，让南辰雨有点头疼，但也没法子，于是就自顾自地翻找着。镯子、吊坠、玉佩……在落满灰尘的商品中翻了一会，手就已变成黑的，太脏了，正要放弃，南辰雨突然被一个黑乎乎的玉佩吸引了。

　　这块玉佩花纹倒是精细，就是貌似摔过，即使沾满泥灰，仍能看到上面的裂纹。“这个货还可以，不是工艺品，你多选几件混在一起，别让老板看出来。”南辰雨正在端详，林耿突然在耳边小声说道。

　　“还以为是个古道热心的人，结果到底还是个骗子，不过也没啥。”听到林耿的话，南辰雨第一反应就是上当了。不过转念一想，三件也不过一百元，无所谓了。顺手又拿了两块手镯，付给摊主100元就走了。

　　“哥，你买的这个玉佩，绝对不错。你给我留个电话，下次来联系我。”林耿看到南辰雨要离开，主动提议。

　　“这年头的骗子都这么有耐心了吗？这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呢。”南辰雨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揭穿，只是淡淡地道，“我对古玩不感兴趣，也不常来。有你名片，改天我去你店里喝茶。今天多谢了。”转身就奔向地铁站。

　　回到家里，已华灯初上。匆匆吃完饭，便开始督促孩子写作业，打扫卫生，直到临睡前，南辰雨才想起自己买的那三块假玉器太脏了，得清洗一下。

　　趁家人都已睡下，南辰雨找来小盆，到卫生间一件件地清理。用水冲洗一边浮土后，南辰雨用湿抹布慢慢擦洗。两个手镯倒是顺利，很快就洗得干净，树脂制品的质感也暴露出来。那个裂纹的玉佩颇为费劲，不仅尘土渗进了花纹的深处，难以清出来，而且因为没有注意到一个细小的豁口，南辰雨用力擦拭时手指被划了一道小口，血一下子流了不少，沾染到了抹布、玉佩上。“以后绝不心软，自己也是个傻子，知道是假货还买。”心里嘀咕一句后，南辰雨索性把玉佩扔进盆子不管了。

　　那个玉佩，浸泡在血水里，细小的裂纹不断吸收水里的血气，并不时冒着气泡。当然，这些细微的变化，南辰雨并没有发现。

　　气呼呼地从卫生间出来，他很快就睡着了，并且进入了一个奇怪又真实的梦里：尸横遍野的古战场上，一个浑身是血的将军，一边奋勇冲杀，一边大声呼喊着一个听不清的名字；一个柔美的女子手握一块玉佩，虔诚地摆着一尊白玉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