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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Amy(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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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浅交叠的蓝色双层窗帘遮不住灿烂的天光。
今天是个好天气。
艾米莉·潘提斯一把拉开紧闭的窗帘,日光便完全穿透全面窗玻璃洒在浅色的地毯上。软绵绵的绒毛踩上去非常舒服,中央空调徐徐且无声地输送着暖气,陶瓷灯罩上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床头柜、桌台、墙架……这间卧室里放置的台灯未免太多了,怎么说呢,简直就像是为了方便主人随时随地能摸到开关一样。
是因为害怕黑暗吗?
艾米莉闭上眼睛回想一番,并没有在记忆里找到与之相应的行为。她当然不会认为这是简单的收集癖,癖好是无法隐藏的,但恐惧可以。
她又看向通透明亮的全面窗玻璃,以及半开放式的除尘衣柜、嵌入墙体的多层书架,一个结论浮上心头:“幽闭恐惧症?”有些幽闭恐惧症患者同时也会恐惧黑暗。
罗西正在叠被子——真里很爱干净,但唯独不喜欢叠被子和扫地,后一项有电器可以代劳,前一项还是只能自己动手。听到这个单词手下一顿:“很轻微的,已经差不多治好了。”
“那她是怎么……”艾米莉双手比划着,语气有些迟疑,“我是指封闭的交通工具。”
“没有影响。”
幽闭恐惧症大多来自幼年创伤,罗西不愿意谈这些,叠好被子又顺手拽了拽有些褶皱的床单,站直身子转移了话题,“我新买了咖啡豆,也许你想来一杯?”
“谢谢?”
等对方出去并关上门后,艾米莉缓缓吐出一口气。
从外表看,戴维·罗西绅士优雅,谈吐幽默风趣、平易近人,善于开导同事,但他的内心并不是无坚不摧的,在面对自身相关的事情时甚至是有些脆弱的,更何况他总会将那些负面情绪压抑在心底。对于他们这种经常接触黑暗的人来说,压抑比发泄更可怕。再加上另一位似乎更善于隐藏自己的艾米·罗西。
真不愧是亲父女。
艾米莉感到头痛。
她的目光在卧室里环视一圈,去掉朋友滤镜,站在侧写师的角度很能轻易的看出强烈的个人色彩——其实这是不太常见的。一般来说,家居摆设充满多变性,大多数人率先考虑的是美观效果与舒适程度。某些有特定心理障碍的人群才会在这方面展现出个性。
比如,整理强迫症会不停地整理和扔东西、有储物症的忍不住囤积东西等等,这些无法控制的行为都会让其所处之地变得与众不同。如果一个人同时患有整理强迫症和储物症……
——扯远了,回到当前。
艾米莉小心翼翼地踩着浅色地毯来到床边。床头柜是那种没有锁孔的抽拉式,里面放着遥控器、枪套、指甲剪和一支没拆封的护手霜,都是不重要的物品。
她试探性地掀起枕头,一本书在那下边被压地非常平整,四个汉字横列其上。
尽管对汉语并不精通,艾米莉也看得出来这四个字是什么,因为实在是太有名了。明明无法用科学解释、却又莫名其妙很令人信服、融汇了华/国古老神秘学的大成之作——《周公解梦》。
她买这个干什么?
…不,应该说作为一个外国人真的能看明白吗?
“在看什么?”
伴随着咖啡醇香的气味,罗西淡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一手一只白色马克杯,上面用黑色线条绘着猫咪的轮廓,一边走近一边把杯子递出去。
“这个。”艾米莉接过咖啡,举了举手里的书,“她向你提起过什么吗?”
“大概……”
罗西眉头一皱,快步走向书桌,杯底与大理石桌面相触,发出“咣”的一声脆响。
“我们谈论过以前的案子,现在想想艾米说不定还隐瞒了什么。”一些不能被第二个人知道的、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她有几个密码本。”
“你是说她有可能会记录下来?”
“如果是我,就会这么做。”
桌面上只有几本错位叠放的科幻小说,每一本都被拎起来抖了抖,除了几张书签没有别的东西掉出来。
看来她得从头开始看了。
艾米莉心想,不抱什么希望拉了拉下方的抽屉。
果然上了锁。
对于艾米·罗西目前所展现出来的超乎平常的谨慎——或者说警惕,她已经不觉得惊讶了。生活优渥、学业有成、工作体面,成年人的追求不过如此,但几乎包圆了以上所有条件的年轻同僚却如此的没有安全感,是否和他们都不了解的过去有关呢?
诚然,BAU每个人都有无法言说的旧日伤痛,大家也不会特地提起,除非是某件案子引发特殊共鸣才会犹犹豫豫地开口谈论,说开了也就轻松了。就仿佛有一根长杆将原本沉重压在自己身上的包袱撑起,杆下是每一位倾听者的肩膀,分担苦痛的同时彼此之间也更加密不可分。
现在会是那个时机吗?在艾米·罗西本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完全了解她的时机?
罗西从楼下找来开锁工具,三两下就撬开了抽屉的锁。笔记本电脑和密码本都在里面。
科技飞速发展的现在,所有的秘密在电子产品里都无处遁形,像他们这种工作属性,想要记录些什么更多的还是依靠纸笔,一点火星就能完全烧尽。
密码本是常见的六位数字滚轮密码。按照思维定式,他分别试了生日“000531”和“MARI”转化成的数字“131189”,都是错的,这也在预料之中。
“键位密码?”也就是用键盘字母顺序代替字母表顺序的密码。艾米莉思索着,“或者对她来说很特别的日子…比如父母生日、男友生日之类的?”
这都在思维定势之内。
实际上,罗西同样是这么想的,但他还有些新思路。他心算能力还不错,只略一思忖就得出一串新的数字。
137201。
“咔嗒”,金属包边的硬皮本上下错开。
看上去毫无规律可循,艾米莉只能想到一种非常简单的加密方式,也就是恺撒密码。依照某一顺序将字母向前或向后移位,就会出现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乱码。由于太过简单,对密码学有了解的人稍微一思考就能破解。
艾米·罗西没有霓虹人记手帐的习惯,内页精美的笔记本大多记录着过往的案子以及摘抄的名言,最新的一页上像随手涂鸦一样写了几个单词。
罗西脸色微变:“我去打个电话。”说着掏出手机一边按键一边匆匆走出门。
“M…childhood…?”艾米莉低声念出本子上的词语,表情疑惑。
******
与此同时,德克萨斯州。
圣安吉洛,西托希格林荫路。
“久等了!”
穿着白色轻薄羽绒服的年轻女性一路小跑,烫成内扣的卷发随着动作一颠一颠。
她似乎跑的很累,双手撑着膝盖平复了几秒气息才扬起笑脸:“我是劳拉·桑切斯。”
“我们是BAU…”
“我知道我知道!”劳拉举起手,“杰诺探员和瑞德探员,我看过你们的合影。”
“虽然但是,请称呼我为博士。”这个回答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瑞德说完才懊恼地摸摸鼻子,“抱歉,我是说…没错。当然我确实有三个博士学位。”
劳拉手动合上下巴,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这个我也知道,瑞德博士。具体情况我们已经在电话里沟通过了,所以呃…你们需要我说些什么?”
“关于艾米的所有事。比如她有没有结仇的对象、比较疯狂的追求者或是跟踪狂之类的?”JJ说。她注意到对方有些异常的神色,紧接着追问,“所以是跟踪狂?”
“罗西真的失踪了吗?”劳拉挠了挠额头,语气有些纠结,“我是说——有没有可能她只是去某个地方旅游,正好不在服务区……好吧,我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她肩膀耷拉下来,为难地努了努嘴,点点头,“跟踪狂…如果那算的话,是的。”
JJ和瑞德对视一眼。
接下来的十分钟,两人详细了解了关于“神秘先生”的事。
“事实上,因为被我看到过几次,所以罗西才会告诉我,我也发誓会保密。”
“当然。”JJ完全明白她的意思,“谢谢你的帮助。如果有消息,我们会再联系你的。”
来时开的车在路边车位停着。
准备上车前,瑞德回头看了几眼,抿了好几下嘴唇才说:“JJ,稍微等一下。”
他关上车门,重新朝林荫路跑去,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做某件事的样子。
“桑切斯小姐!”
瑞德喊了一声。
对方没有在谈完话后立刻离开,目前正坐在公共长椅上看手机。听到呼唤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瑞德博士?还有事吗?”
“请不要紧张,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瑞德再度犹豫起来,但他还是说,“我注意到你有一些嗯…不太常见的举止,而这基本出现在一些特殊人群的身上,我的意思是——你在使用成瘾/性/药物吗?”
在这瞬间,劳拉原本略显飘忽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就像不想被探知的刺猬,尖锐又充满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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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前。
路两旁是宽广的平原,丛生的杂草间星星点点露水,被飞驰车辆的气流振荡起一溜银光。
时崎整张脸都几乎贴在玻璃上。在面积不大的霓虹,很少能看到这么大片的空地。虽然他是名侦探(之一),但高中繁忙的学业将他死死地圈在京都一带,偶尔会接一些关西地区以外的委托,除此之外基本不会离开家乡。
“第一次出国?”
声线有些冷淡的女声在左手边响起。
时崎眨了下眼,连忙坐正身子,将视线转向左边。说话之人专注于路况没有看他,脸上带着非常浅淡的笑容。
时崎按住翘起来的帽子往下压了压,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在下很少出远门。”
“很大胆嘛,第一次出国就敢单独来见网友。”
“因为一之濑小姐是警察啊。”
“你很信任警察吗?”
“嗯。其实在下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成为警察,帮助他人匡扶正义,非常帅气!”
欸?居然是这样想的吗?
真里稍微有那么一点被取悦到了,语气也带上了点笑意:“那你自己去旧金山警局应该没问题吧?我只有两天假,已经提前和那边打过招呼了。”
“没问题没问题!一之濑小姐能为在下引荐就已经很感激了。”时崎从斗篷口袋里掏出手机,“小姐说下账号,在下先把钱转给你。”
“…不用。”她怎么可能要未成年的钱,“作为交换,你能把案子讲讲吗?”
这一句成功堵住了时崎准备反驳的嘴。他摘下帽子拿在手里,有些天然卷的黑发翘起几撮,在晨光里像炸了毛的黑猫。
“其实绑架案本身已经解决了。”一说到案子,高中生侦探就变得冷静沉稳,“十日前,三重县某会社的社长在侦探内网发布了寻人委托,他的小儿子被绑架了,奇怪的是对方并没有提出勒索条件。在调查过程中,在下发现那些犯人都有很高明的反侦察手段,绑架的目的也不像是为了求财。”
“团伙作案?”
“没错,是当地的一个小帮派。包括委托人的小儿子在内,还有五名受害者一起被救了下来。”时崎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用帽檐敲了敲额头,像是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不自在,“虽然案子结束了,但直觉告诉在下不止这么简单,于是用了特殊‘办法’得到一些小道消息。顺着挖下去发现了境外犯罪者的影子,也就是拜托小姐帮忙查的杰伊·雷林。”
“三天前,杰伊·雷林被旧金山警局逮捕,涉及一起d品走/私案。”真里说的是FBI内部系统里查询到的信息,“当地把案子传了过来,但走私案不归我们部门管,所以我能看到的也只是寥寥。”
时崎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下巴,沉思了片刻:“在下认为……有没有一种可能,杰伊雷林和三重县的小帮派是合作关系,绑架那些人正是为了向境外走/私d品。”
真里对这个猜想表示了肯定:“他还没有被起/诉,你最好在此之前找到二者相关的证据。”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终于进了市区。时崎在警局前下了车。
“那就再见了。”真里一条手臂架在车窗上挥了挥,又做了个单手打字的动作,“有事情留言给我,ok?”
“OK、OK!”
时崎捏着写有“真里·一之濑”的名片站在原地,等那辆古董轿车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
真里则开着车一路行驶到码头。
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她现在开车已经很溜了。不过,要是再回到霓虹,右侧驾驶室以及靠左行驶的交通规则还是会让她头疼。
把车停在停车场,再换乘轮船,几十分钟后,被风吹得双目无神的真里总算抵达了目的地。
位于北湾的索萨利托市有一所联邦监狱(*),里面关押的罪犯不到一千名,其中三分之一都是BAU送进去的。
这儿也正是真里此行的目的。
她要见的,是一年前因邪教连环杀人案被起/诉的迈斯·威特。
因为来之前就提交了探视申请,所以很快,她就隔着玻璃见到了穿着橘黄色囚衣、缚着手铐和脚链、慢吞吞走来的迈斯·威特。
联邦监狱的伙食还算不错,他看上去一点没瘦。
“中午好,Amy·Rossi探员。”
等狱警给他解开手铐暂时回避后,迈斯·威特拿起电话,仿佛见到故人似的,露出温和的微笑,“再次见面的时间,比我预计的稍微晚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