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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我早就知道,这种性质的战役,最终一定会以免疫系统的胜利而告终。然而,在我看到无法突破血脑屏障而被拦在我办公室门外的杀手T细胞时,我依旧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与抗原的对抗,永远都要在以鲜血和白骨奠基、由悲悼与牺牲铺就的路上前行。即使只是由减毒抗原模拟出的演习也是一样。

      我看到受感染的同事以虽然缓慢但却不可逆的速度增加,而门外的Tc陷入苦战。RABV的感染细胞似乎对杀手T细胞有特殊的逃逸机制。细胞免疫部队那位金发的热血班长被感染细胞围攻,体力的透支肉眼可见,而从我办公室的监控显示屏上,尤其一目了然。

      屏幕上的细胞群突然出现了一些骚动。我将目光移向窗口——那里也能够看到战况,虽然距离远,但视野更开阔。

      我看到一个熟悉的浅绿色身影,用一个堪称优雅的动作踹开了我办公大楼外面的门。血脑屏障打开后,一群黑色的身影迅速分散开来——杀手T细胞部队在他们司令官的指挥下,变换了更为有效的战斗队形。而那位司令本人,则直接冲向苦战的Tc班长,闪电般地撕裂了困住Tc的包围圈,又像一股浅绿色的沙暴,在感染细胞中间卷起一阵腥风血雨。

      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他对我大概不算熟,我猜,远不及我对他的了解那么深。因为血脑屏障的存在,免疫细胞平时不会来神经系统,但我却经常会花上很长的时间,假公济私地调动遍布世界各个角落的监控器,只为看着他工作的样子,看他在甲流病毒感染的危急时刻依旧举重若轻、镇定踏实;看他在外敌入侵时一边放松地吃零食,一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看他偶尔露出难得幼稚的一面,和他过去的同学、现在的同袍Tc斗嘴抬杠。

      Th司令加入后,战斗就以几乎是一边倒的情形迅速结束了。我从屏幕上看到他撇撇嘴,拎着Tc的衣领让他站起来,然后就坏笑着揉乱了Tc的一头金发。Th向我这边走过来了,身后跟着一脸不服气的Tc。在他走进我办公室之前,我及时地切换了监控器的镜头,没有被他看到我在偷窥他这个秘密。

      “抱歉来得太迟,让您受惊了。我会尽快整理战报提交给您。”进门之前,他还见缝插针地丢给身后的Tc一个嫌弃的表情,但他的手却自然地保持着对金发T细胞维护的姿态。我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替他摘下挂在头上的病毒RNA碎片,但忍住了这有些唐突的冲动。一旁的Tc倒是做了这件事,还顺便扯断了司令的一根头发,小孩子一样的表情分明表示他就是故意的。Th纵容了他,看起来早就习以为常。

      “辛苦了,请以此次演习的数据为参考,备战接下来正式的战役吧。”希望他不会看出我没有准备好和他视线相遇、却又舍不得从他脸上移开目光的矛盾。

      在此之前,除了透过监控显示屏之外,我只在军政联席会议上见过他。那时候我在主席台,看到第一排免疫系统的席位上,坐着一位眉宇间尽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

      我在这个世界生活的岁月,就和这个世界本身一样漫长。然而过去从未有如此灿烂耀眼的细胞闯进我的视线。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带着礼貌的微笑,对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我在会议材料上看到他的资料。他是被写入了胸腺学校校史的风云人物,全面发展的天才,年纪轻轻就担起免疫系统司令重任的优秀毕业生。

      因为有演习的基础,后来与RABV的正式对抗根本不值一提。病毒甚至没来得及围住我的办公大楼,就被早已经手持抗体抢守在那里的B细胞和早已摆好战斗队形的T细胞迅速全歼了。战况总结的视频会议上,我看到他条理分明地总结陈词,脸上是能够给所有细胞安全感的自信和沉稳。不过我知道在他镜头里我们看不到的拍摄死角,一定藏着什么零食。

      毕竟他鼓着的腮帮,总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忽略。

      那次演习让我欠了他一个人情。没有想到的是,我还没来得及想好该如何还上,就又欠下了他第二个人情。

      他被带上军事法庭那天,我坐在旁听席的角落里,没有发言的权限。出于某种我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复杂心态,这个案子我交给了其它下属负责。我看过毛母细胞一方呈递上来的事件经过汇报和损失估算清单,也查阅了那前后长达一个月的全部白介素使用记录,然后,鬼使神差地,我动用了一点权限,删除了我的查阅记录。

      我心虚地不敢抬头看他。负责主持案件处理的同事用平淡刻板到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宣读冗长的告知书和法庭纪律。虽然不太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如此恼人的篇幅当年也有我的一分贡献。

      呈堂物证当中,有司令部办公室的实时录像,还有一本细胞因子使用记录。然而我知道,其中一定少了些什么。我明白T细胞都是凝聚力很强的群体,但即使如此调节T细胞也不可能会在如此重大的事件上有意包庇。那么,那东西大约就是被他瞒过去了。毕竟那只是一封私人邮件,发给他的时候,我用的甚至不是我的工作邮箱。

      我看到被告席上的Th,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从容得仿佛一切还依然都在他掌握之中。他对被指控的判断失误和指挥失误供认不讳,毫不犹豫地认下了全责。而对真正导致免疫失调的罪魁祸首、给他发了邮件的我,他只字未提。

      我鼓起勇气向他看过去,正看到他的嘴角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我无端地觉得那个笑容是给我的,因为里面带着安抚的意味。我试着想象他眼镜后面的黑眼圈会不会比我的更加浓厚,这段时间,Th司令大概和我一样超负荷工作,早已疲惫不堪。

      快速分裂的细胞只是从我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监测数据,而因为连日通宵工作,加上对他完美职场履历的关心则乱,我竟然忘记了正常的操作是应当先找出确切数据记录,然后报送专门单位进一步确认。我绕过了工作流程,用私人邮箱直接发了信息给他:

      “似乎发现快速分裂细胞,请务必小心。”

      我知道漏识别抗原的初始T细胞会被正向选择淘汰,所以我无法自控地担心,漏识别癌细胞的免疫系统会让Th司令遭受普通细胞质疑甚至谩骂。我知道这种担心实际上有多么多余,但是或许,我其实只是想找个借口,和他发生一点工作以外的交流吧。

      他回复了收到,还有一个表情,同样用的是他的私人邮箱。

      如果说他用私人邮箱回复我只是激起我心中波澜的内啡肽,那么他用了表情,就是支撑我熬过那段时间里高强度加班的多巴胺。

      到了被指控人的自辩环节,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捕捉被告席上传来的声音。我听到他说,杀手T细胞是特异性免疫细胞,在战场上永远只有服从的份。没有自主决定权的细胞,是不应该为别人的失误承担责任的。

      直接制造了事故现场的Tc并没有出现在军事法庭上,他的司令应该是已经提前用这些理由说服了他们。

      我经常看到Tc活泼又热血地嚷嚷着“不需要那个混蛋的保护”,但对来自Th无处不在又无微不至的保护,他大概早就已经像空气一样习以为常了。

      最终,因为是并非完全无故的攻击,免疫系统的最高统帅免于被更严重的处罚,只是被判决要接受类固醇监/管一个星期。他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没有再提出任何抗辩。

      下一次军政联席会议的时候,我在其它细胞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刻走到他面前,但还没等我组织好语言,他似乎已经比我更清楚我要说的是什么。他没让我开口,带着某种你知我知的自负神情笑了笑:“这个世界的聪明细胞不多,当然不好让阁下冒被盐酸舍曲林刺激的风险了。”

      但是,如果我能够预测到这个世界——这个身体,最终选择了如何纾解压力的话,那我宁愿让盐酸舍曲林和盐酸文拉法辛曲唑酮将我的办公大楼夷为平地,炸作齑粉,只求换他岁月静好。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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