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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宴中 ...

  •   帝后二人并席于丹陛石下席上。
      诸侍卿以位份次序落座,融入朝臣及新晋进士间,以示君仁臣敬之意。

      裴恪虽只是个良侍,在后宫现存位份中排行最末,但因着天子妾的身份,便也得以落座在诸重臣和一甲进士身前。

      ——本朝推出科举制也不过才二三十年,寒门出身能做到重臣的几近于无,遂列席在前的那些朝臣左不过还是谢、陈、王、韦那几家的人。

      谢檀之端坐在司徒骊身侧,依旧是那副高贵凛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做派。
      除却开宴前开了尊口,言简意赅地说了几句套话,便复又眼观鼻鼻观心,似一尊庄严雍容的玉雕像。

      倒是为谢檀之陪媵的那小孩,谢棫之,行事待人极为熟稔。

      只见谢棫之戴宝冠着锦袍,正规矩乖巧地向刑部尚书即谢三老爷谢缗敬茶。
      “以茶代酒,敬父亲一杯。”

      谢缗含笑饮下,“入宫后的这段时日可还习惯?生活起居若有不适应之处,贵侍尽可打发人出宫告知臣下。”

      “儿一切安好,倒是父亲,朝务繁忙,应多保重身体。”
      七八岁的小孩,言辞规矩,滴水不漏,全无当日‘戏弄’裴恪时喜怒有形,诸多心眼都浮于面上的幼稚模样。

      能被谢家嫡支看中过继的,自不是一般小孩。

      谢檀之的庶弟,与谢棫之一般同为谢檀之陪媵的谢荆之当着裴恪的面儿撇了撇嘴。
      他虽也是贵侍位份,却显然同其他几位相较势弱,座次便挨着裴恪。

      谢荆之像是忘了帝后大喜那夜他曾‘陷害’过裴恪般,大大咧咧地以肘撞了下裴恪身前的案几,试图跟裴恪攀谈。

      裴恪深受其扰。
      多次拒绝无果后,只得任其闲话。

      谢荆之眼睛斜着看向仍旧在装模作样的谢缗和谢棫之,又快速觑了眼陈家家主和陈贵侍那边,迅速小声道:“你听说过那件事没?”

      裴恪不动声色,从面前果盘里挑拣了块时令鲜果置于口中,眸光往陈贵侍处一扫,又轻转手腕斟了半盏果饮。

      将那半盏果饮递给谢荆之时,他方才轻轻叹了口气,“下侍并不好奇,贵侍请。”就该把这人嘴给堵上,切莫让他说了些惹祸话连累到自个儿身上。

      裴恪自然知晓。
      哑仆那个内宫百晓生,但凡涉及皇室的事,就没有其不知道的。

      谢缗是现谢家家主谢老太爷的第三子,谢檀之的三叔,众所周知的谢老太爷除嫡长子即谢檀之之父谢绍外最器重的儿子。
      他生就一张容长脸,五官在男俊女美的谢家子弟中只能算平平无奇。
      听说其人曾在多年前有意与先帝胞妹先乐陶长公主结亲,却被对方以其容貌粗陋不入她眼为由拒绝。后乐陶长公主下嫁有冠玉美名的陈氏嫡子陈茂,原本关系还算融洽的谢陈两家自此便生了嫌隙。

      再之后,陈茂壮年意外身死,嫡支血脉仅存了适时已在公主腹中的遗腹子陈延微,且乐陶长公主生产当日亦是险象环生,陈延微险些便夭折于公主腹中。陈氏嫡支差点断了血脉传承,后来探查之下,却有种种证据表明,幕后黑手正是谢氏之人。
      谢陈两家从此结仇。

      说来,谢氏同王、韦两家的关系亦算不上多好,几代来能一直保持在世家之首的位置上,也不过是因着凤座上一直是谢氏女罢了。

      如今女帝临朝,凤座上的人从谢氏女换作了谢家子……

      当时人人都道女人当皇帝想来比男人还好拿捏,哪知这司徒骊却是个硬茬子。

      做公主时被先帝赐婚给谢檀之,举朝都道其贤惠温婉,比先乐陶长公主更适合做世家妇,言下之意就是这位公主同其他女子一般,将来也是相夫教子的命,万不会牵扯进党争乃至于夺权之中。

      然而,谁也不曾料到,这位公主靠着谢家小儿对她的情,借了谢氏的势,私下搅动风云,引得几家数次相争,而她,稳居内宫,坐收渔翁之利。甚至将其嫡兄,有着谢氏嫡支血脉,出自谢后腹中的大皇子司徒懋都拉了下来,自个儿坐上了皇太女位。

      再之后,司徒骊一朝成为皇太女,便露了獠牙和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原本早已势微只待合适时机便得被迫退位让‘贤’的皇室增添了不少筹码,以庄家的身份重新回到了夺鹿场上。

      一朝潜龙得入海,必教江河重归流。

      司徒骊做了三年的皇太女。
      起初几家又以为这大楚江山大抵就要在这小娘们儿手上改了姓,结果几番交锋下来,仍旧是连连碰壁,眼看着司徒骊在东宫的位置上越坐越稳,而不曾被永康帝攥在手里的实权,也渐渐趋向了她手里……

      几家只能面面相觑,两眼干瞪着这个原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小娘们儿,就那样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上了位,做了皇,称孤道寡,执掌天下。

      以至于最后只能在其登基亲政无可更改的情况下,想出了个自以妙绝实际愚蠢至极的办法。
      ——送各家子弟入宫,借这位女帝的肚子育子,再扶持有他们氏族血脉的下一代为皇,不落口舌地改朝换代。

      而这一举厝的坚定拥趸者王氏,更是家主亲自入宫……

      司徒骊轻晃酒盏,毫无避讳地扫过阶下诸侍卿,对他们各怀鬼胎的小心思很是不以为然。

      余光却又见那身形魁伟的王贵侍挑着眉,伸手作邀约状,期冀她步下台阶到他身边去。

      司徒骊捏着酒盏的手指紧了紧,被那自鸣得意的公鸡样子伤了眼,干脆不耐烦地彻底将头偏去了侧手处,谢檀之那边。

      还是她这个大表哥有意思。长得好,冷淡且话少。
      如果他收起那些不应有的多余心思,没人会讨厌这么尊漂亮摆件。

      司徒骊乜着谢檀之的玉白面孔,微微一笑,朝他杯盏里倾入半盏烈酒。

      “今日高台上,只青乔能与孤并席,如此,青乔还是不欢喜么。”
      明知道谢檀之在此时在想什么,可司徒骊还是以戏谑口吻如此说着。

      正如她当年同谢檀之订亲后,谢檀之质问她,做谢氏主母不好么,缘何还不满足?

      昔年司徒骊并未给出的答案,却在多年后,以谢檀之没想到的方式,做出了回应。
      “做谢氏家主,不过是掌一氏之权,如今青乔却是孤的凤后,与孤共享这万里河山。应当欢喜。”

      杯中琥珀浓。
      谢檀之美目垂视,凝视半晌后,指尖微微一动。

      正当他欲擎起那酒盏时,司徒骊却微微一笑,将那酒盏挪开,换了个空盏给他。

      “孤又忘了,青乔向来只饮冬至那日正午时分,自鲜妍花蕊上取下的净澈雪水为引烹的茶、酿的酒。却是孤自来行止粗陋,强求青乔与孤同道了。”

      掩于袍袖中的指尖猛地攥紧,谢檀之侧目,泠泠同司徒骊对视。
      半晌,丹唇微启,原本珠圆玉润的华丽嗓音似含了冰,飕飕往外泛冷气。

      他道:“陛下,适可而止。”

      司徒骊凤眸微眯,和善地摆了摆手,“不过是随口玩笑几句罢了,青乔怎还生气了呢。”

      说着话,瘦颌往阶下轻点,意有所指道:“孤知道你性子素来冷淡,不会与你计较,可那些个人,却也各有各的性子。你为凤后,可得肚量大些,否则某日因某事又闹将起来,孤是不好明晃晃地偏袒于你的。”

      谢檀之明知司徒骊是在挑拨四家的关系,却也没法儿不在意。

      他正首回看前方,眸光垂落在自开宴以来,不,是入宫以来便一直招摇无比的王贵侍身上,薄唇紧抿,一语不发。

      不论二人实际说了些什么,落在阶下的众人眼里,便都是帝后几近交耳的亲昵。

      而私下里敢大胆邀宠的裴恪,在这种朝臣齐聚的场合,自是恢复了他惯常谨言慎行的鹌鹑作派。

      除却适才被迫跟那自来熟的谢荆之交谈了两句后,裴恪便一直在埋头苦吃,仿若今朝来这簪花宴只是为了吃席一般。
      但,总有片语只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往他耳隙里钻。

      先是听到人说陛下亲自给凤后斟酒,裴恪咀嚼的动作就慢了。
      再听到人说陛下主动俯身贴耳跟凤后说悄悄话,他莫说继续咀嚼了,简直觉得方才吃入口中的珍馐变黄连,满嘴都是苦涩。

      唉,人家谢檀之才是陛下上了宗牒的正头夫君,他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郎君罢了。

      做人小郎君的日子就是这样的,哪能事事都顺心如意呢,心肝皱巴巴,神色像苦瓜的年光才是常态。
      就只论今日,若套在民间高门大院的偏房妾室身上,主君夫妇恩爱用膳的时候,他说不定还得随侍在旁,时刻伺候……

      如此对照后,能落座一道用膳的自个处境已是好上不少了,裴恪掩袖又咽下半盏果饮,轻抚酸酸胀胀的胸口,长吁出一口气,自觉心平气和了许多。

      然裴恪才梳理好心绪,竟又听得朝臣堆里,不知是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事者,竟挑了他这么个软柿子出来说嘴。

      “瞧见那边那位没——陛下的裴良侍,却是曾经先帝御笔亲点的探花郎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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