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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欢喜 ...

  •   “这是株桃树。”
      裴恪紧了紧衣襟,心中欣悦淡去,至此时,才觉出风霜似刃,春寒料峭。

      他没问当年事由,这桃树是否因陛下授意而种已不重要。
      若非要追根究底,让陛下认为他自作多情倒也罢,若让陛下觉得他心有妄念,在肖想他本不该肖想的……

      “从乡野山头移栽到官邸门前,已是瘠土换贵壤,短暂水土不服后,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深深扎根于此,乃至于枝繁叶茂。但若是移栽到宫里……”

      裴恪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有些怅然,“未免歹人藏身,按规矩得时常修剪,说不准就活不成了。”

      司徒骊乜他一眼,眼神淡淡,“又在耍娇。”

      她话音落下,裴恪旋即换了副春风满面喜容可掬的意态,“晌午了,陛下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若无——”

      他还记得她应允陪他一日闲顽,便不想把时光浪费在这些无谓的琐事中。

      而司徒骊却像是忘了前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到新科进士们打马游街的时辰了,去看看罢。”直接做了安排。

      嘶,二人时光也没了。
      裴恪半垂的长睫惋惜地眨了下,早知如此,他必不会溜达出来演这番西子颦眉感伤的戏,老老实实守在陛下榻前,岂不更能体现自个的妥帖心意?

      司徒骊唇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又抖了下袖,手腕翻转,掌中竟是一截不知何时折下的桃枝。

      当着裴恪惊诧暗含雀跃的目光,抬手,稳稳簪于他髻上。

      “可叹无花,只能折枝赠卿。”
      司徒骊悠悠启唇,话毕,气定神闲,稳稳朝外大步走去。

      因愣神而慢了半拍的裴恪摸摸发髻,被哄得眉开眼笑,忙喜不自胜地追上前。

      “陛、阿骊,我很欢喜。”

      小巷里穿堂风轻掠而过,晃晃悠悠,袅袅而上,绕着那株初发新芽的桃树远去了。

      *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两人出了街巷,恰逢新科进士们沿道而过。
      于百姓的欢呼声中,攒花簇锦,姐儿姑娘的绢帕香囊撒了漫天。

      便见当先一马上安坐一道清峻人影。
      标准的状元打扮,大红圆领袍,素银黑角带,乌纱帽上虽还未簪花,却已是一派恣意潇洒风流态。

      是前时在春风阁中,那些小倌口中的花魁干爷,也是显见被陛下极看重的少年俊杰。

      李绩。

      瞅着他家陛下专注望其风姿的侧脸,裴恪反复咂摸着这个名字,淡了前时初晓对方存在的醋意,倒是咂摸出了些拜于下风的不甘心。

      他是上届被先帝看脸擢封的探花,可人家这位是真材实料殿选出来的状元,且即便是看脸,那小白脸,看起来似乎也要比自个儿嫩些……

      裴恪摸着面皮,回想起哑仆常在他耳边絮叨的话,侍君不吝以色——

      唉,等回去后,饶是会被哑仆笑话,也真得向对方讨点所谓的宠妃爱用宫廷保养秘方试试……

      状元已是这副容色,那按惯例一甲三位中容色最佳的探花又该是何种模样?

      回神的裴恪危机又生,蹙眉朝探花看去。

      嚯,竟是上一届的老熟人,那个富到举国皆知的韦家七公子,韦员瑷。

      那张娃娃脸恹恹的,就连眉梢都耷拉着,瞧着实在算不上欢欣,又见捧花香囊都绕着他一个劲儿地往他前头的李绩怀里砸,整个人便更添苦闷。

      是了,这位韦公子最是好强,几年前被他夺了青州解元的名头都会特意强调非才学有差而是时运不济,如今又与状元之名擦身而过,想来懊恼更甚往昔。
      说来,竟不知韦七当年为何也没参加殿试,哑仆曾说,此人也对陛下,不对,是陛下身边的宠侍位置心存觊觎……

      裴恪一边摇头一边轻笑,原来将男人放在女人惯常所处的位置上,男人也会变成“女人”,他如今竟不论遇到何人何事,都会联想到争风吃醋或风花雪月上去。

      街巷拐角。

      某脸色蜡黄脚步虚浮的男子跌跌撞撞赶来,当他看清状元李绩的模样时,浑浊耷拉的眼皮抻了抻,粗糙的鼻子兴奋地翕合:“果真是,果真是她!怪不得荻秋那娘们儿前几日……”

      他们可是龙凤胎,稍稍修饰下面容,便能以假乱真,既然那贱丫头有这番好运道,凭甚不带着她传香火的兄长享清福?

      李继不禁开始畅想成为状元之兄乃至于直接取代对方的好日子,急不可待地就要冲进人群。

      “李——”

      话音未落,慢了半步赶来的荻秋抡起洗衣杖,照着李继后脑猛地一挥。
      就见李继眼白一翻,晕死过去。

      柳条儿般苍白消瘦的女子胸口急促的起伏,不住喃喃:“畜生,我不会让你把她也毁了的……”

      众人都围在前方看热闹,没人关注后头角落里发生了什么事。

      荻秋拽着李继的衣领,像拖死猪一样拖到了拐角的暗巷里,在彻底没入那大片阴影前,她没忍住,扶墙回了头。

      簪缨谁家状元郎,足风流。

      真好。
      她身虽是凋零花,可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却好好地长成了崖上柏,从此不惧风雪霜刃,自有一派通天坦途。

      荻秋捂着心口滑墙坐下,忽然笑起来,没有比这更值得欢喜的好事了。

      为了庆祝这件喜事,她想,她还得赠她的小姑娘此生最后一件贺礼。
      如是想着,荻秋缓缓止了笑意,重新握住洗衣杖,猛地多次捶打李继脑袋,只将那张被酒色侵染的肮脏面孔捶得不辨五官为止。

      末了,荻秋将沾了脏血的洗衣杖往里侧一扔,歪头,小声哼唱着: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街巷外,李绩似有所感,侧帽回身,却只见得她的伯乐司徒骊及其侍卿,不见她自小爱护她,与她相依为命的阿姐荻秋,不由心下怅然。
      前几日她便去寻过荻秋,却不知对方是否有意回避,以至于始终不曾得见。

      等簪花宴毕,必得趁着夜色再去一趟。
      李绩默念道。

      新科进士游完街,依旧是簪花夜宴。

      申时末,裴恪已随驾回了宫。
      他平躺在榻上,双手置于腹前交握,白日宫外的一幕幕像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划过,让他不由得唇角高翘,兀自傻乐。

      哑仆简直没眼看裴恪那副被女帝迷得晕头转脑的楞头青样,木着老脸,手比划得快擦出火星。

      ‘怪说陛下怎就想起你了,原是你这傻小子当挡箭牌还挺好使……”

      “你伺候着她刚在宫外吃了碗面,那消息就送进宫了……那条街巷是王家旁支横行霸道的地方,听说很是破烂,陛下领着你在那晃了一圈,接下来王氏这靠山大树明面上也得好好剪下枝裁下叶,免得对头陈氏逮着这些鸡毛蒜皮做攻讦之举。”

      “……不过这几家都没咱凤后最懂陛下的心思。瞧着闹了一场舞弊风波,该处置的都处置了,该申斥的也都申斥了。陛下虽把殿试事宜一应交给了他,谢檀之却未像往前那般擅权专制,兜兜转转,陛下属意的新科进士们依旧在他们该在的名次上……”

      原本对哑仆絮叨作充耳不闻状的裴恪顿了一下,仰身坐起,惊道:
      “谢檀之这是向陛下服软了?”

      语毕裴恪便皱了眉,唏嘘道:“我这墙角还没彻底挖倒呢,他若回头也以□□君,我怎生比——”

      “不,我俩是不同口味,陛下富有天下,鲍参翅肚吃得,清粥小菜也吃得,后宫中独他一株牡丹可就太单调了……”

      如此碎碎念着,终究是无法自我安抚,忙披衣起身,“不行不行,邀宠之事,一刻不能放松,得起来想想下回该怎么侍君。”

      哑仆比划念叨的目的得逞,露出欣慰笑容。

      恰巧,裴恪刚把自个捯饬好,广陵阁外便来了宫人传旨,说是陛下有令,命后宫诸侍卿皆列簪花宴席,沐三百进士沛然文气,贺明朝君臣相协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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