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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小故事2:
      “珍,去抬一缸水来。”

      多年前,某贫困村的某平房里,病怏怏躺在炕上的女人支自己的女儿去干活。

      十二岁的任素珍正是贪玩的年纪,随便“哦”了一声就把母亲的嘱咐忘的一干二净了。

      她这孩子不懂礼貌,见人不会说好听的话,村里没人爱跟她玩,她就自己跟自己玩。树梢上鸣叫的知了是最她难忘的伙伴。

      她穿着肥大不合身的背心短裤,轻轻一跃,就利落地就攀上了一根粗大的百年老槐树。她瞄准了一只知了,打算在它完整的叫完一声“知~了”之后再一手将它抓住。

      屏气凝神的时候,树下有人叫她的名字。

      低头看去,一个光着上身的小光头正看着她傻笑。

      小光头和她同岁,他生在年头,她生在年尾。刚才他喊的不是妈给她取得那个名字。他叫她小尾巴,他给取的。

      “小尾巴,又爬树?”小光头手里举着两根色素超标的绿色冰棍,正仰脸瞅着她傻乐。

      她放弃了知了,稍一松手,顺着树干就滑了下来。她大多数的裤子,都是因为常年受这种摩擦而破洞的。

      那时候她不懂臭美,在小光头面前一直是个脏兮兮的形象。小光头也不嫌她丑,总是对她笑呵呵的。

      她把冰棍接过来,刚要咬第一口的时候,就听见院里有人喊她名字。这回喊的是妈给取的那个名字。

      “我妈叫我。”自从前年出了事,妈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她不敢耽误,把冰棍还给小光头,贴心地说:“我还没咬呢,你可以把两根都吃了。”

      然后往家里跑,她跑得快,在学校得过第一名。因此跑这一小段路的时间不足以让她回忆起母亲的嘱咐。

      她天生没头脑似的,一进家门就大嗓门地跟妈喊:“妈,啥事啊?”

      喊完没人理她,她才想起来,前年出事后,妈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她跟犯了错似的往炕前一站,低头不敢看炕上坐都坐都坐不起来的妈。

      “去哪野了?”平时妈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只有跟她发脾气的时候才算有点精神。

      “爬树,捉知了。”

      妈知道她爱爬树,每次裤子蹭破了,都警告她,下次再这样,就等着光腚吧。可每次都能把裤子补得跟新的一样放到她床头。

      不过妈已经好久没动过针线了。

      “托生成个女孩儿,真可惜了。”

      妈并不重男轻女,以前她从奶奶那受了委屈,妈都悄悄塞给她一块水果糖,捏着她的脸说:“我最喜欢女儿,给我十个小子都不换。”

      村里有人笑话妈生不出儿子,她心里窝火,暗自发誓她一定要比村里所有的男孩儿强。别的男孩儿会爬树,她就爬得更快更高;别的男孩儿游野游,她就游得更远更深;别的男孩儿能干力气活,她就挽起袖子干得比他们更多。

      村里人不再笑话妈生不出女孩儿,转而说她生了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有大块头的男孩儿看见她,脱裤子露j/j给她看,还问她:“任素珍,你的呢?给我看看。”

      好啊,给你看看。任素珍随手从地上抄起一块转砖头,把那男孩儿的眼珠子砸流血了。

      当时妈赔钱了,赔完钱回家打她,她得意,因为她也能像那些毛头小子一样挨打,这样她就更像个男孩儿了。

      “我让你干啥去了?”妈把她的思绪叫回来,提醒她当务之急要干的事。

      她一拍脑门,想,坏了,妈让我去打水。她偷着瞄了妈一眼,看她的瞳孔还像个玻璃珠那般大,松了口气,说:“我这就去打水。”

      “算了,等你爸回来让他打吧,小姑娘家哪能干力气活。”

      妈又糊涂了,她忘了前年出事了。

      奶奶之前跟她说,千万不能让妈糊涂,人一糊涂身体就跟不上去。于是她凑到妈跟前,说:“爸回不来了,你忘了?”

      “给家里打电话了?是不是工地又留他加班。他跟我提过,那边待遇不大好,等过年就把活辞了。”

      说起以前的事,妈连根鸡毛都能记起来。

      现在不行了,老忘事,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今天干脆坐不起来了。

      她并没有着急去打水,而是凑到妈的面前,专心致志看她的瞳孔。

      做好心里准备之后,她说:“前年出事了,你忘了?”

      “出什么事了?”妈开始有了点警惕,她的瞳孔也开始往里缩。

      就快记起来了。

      天儿太热了,她给自己添了把柴,豆大的汗珠子从她脑门往下掉。

      “爸死了。”

      爸死在工地上,他准备辞职的那个夜晚。

      她跟妈坐在一起等他回来吃年夜饭的那个夜晚。

      “死了?哦,是死了。”

      妈躺在床上,身子突然冒出一股力量,一个打挺就坐了起来,双手抓住她的肩膀,这回彻底想起来了,“你说要去选省里的运动队,你爸给你攒钱,年三十了都不回来。”

      妈的瞳孔终于聚集成一个点,此时她不再是妈,而是从妈体内分裂出来的另一个灵魂。

      妈枕头边放着一个针线盒,以前给她缝裤子用的。

      她盯着妈看,看见妈的手在往针线盒那边伸。

      妈的手越来越有力量。当那个针线盒在她额头上砸出一个血窟窿的时候,她是这样想的。

      前年出事了,妈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大夫说,妈很难撑到明年,奶奶就拿走了买药的钱,说留给小叔家的孩子上学用——反正那药只是用来止疼的,没法续命。

      那钱是爸攒给她去运动队训练的,老师说,她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

      她捂着额头上的伤口,一滴眼泪也没掉。

      一次偶然,她不小心打碎了专门给爸盛饭的大碗,妈当时一下从老藤椅上坐起来,揪着她的衣服,让她跪下。

      出事以来妈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声音跟她说话,她吓坏了,膝盖不听使唤地就盖在碎碗片上了。妈看着她膝盖渗出的血,她看着妈的眼睛。

      老师说黑眼珠里还有一个黑圆圈,那个圆圈叫瞳孔。瞳孔有时候大,有时候小。

      当时妈的瞳孔小到只有一个芝麻粒那么大。

      她吓得一晚上没睡觉。后来发现,只要妈一被她弄生气了,准能生龙活虎好几天。

      凭着这个发现,妈比大夫预测的多活了一年。

      *

      任素从医院出来后,直接去了师父家。气得老杨在她身后直骂她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卫可心和那个温明甄的早就走了,就卫亮一个人在家。

      任素进去的时候,卫亮正在锯木头。

      “师父?”她叫了一声。

      师父早知道是她,因此并没有抬头,不过手中的工具已经放下了。

      “是有点苗头了。”卫亮说。

      任素深深呼了一口气,怕一会儿消化不了师父口中的消息。

      “昨天去海城和老战友钓鱼,我看见了一个当年的人。”

      任素的肾上腺激素飙升,不顾礼节地冲上去抓住卫亮的胳膊,眼睛发光:“然后呢,有什么发现么?”

      “就拐弯的时候看见一眼。不过车牌号我记下了。”

      “交给我去查。”这点职务之便,任素还是可以做到的。

      “唉,这么多年过去了。”卫亮仰头,看天上的星星。老话讲,地上的一个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

      今晚的星星格外亮堂,看上去有些瘆人。

      “哦对了,师父,今天局里来了人。涂丽来了。”

      “涂丽……”卫亮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以前见过,但不是特别熟悉。

      任素的情绪开始有些激动,“她孩子失踪六年了,我答应帮她继续查。”

      如果成功的话,这会是一个完美的切入点。

      卫亮点点头,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说:“这事得得到批准才能进行。一定要注意合法合规。”

      “放心,老杨那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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