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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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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阴沉的与海面连接成了一色,暴雨伴随着电闪雷鸣,滔天的海浪翻涌起的雪白浪花是整个灰暗色调里的唯一一点亮色。海浪带着重重的势能压下来,好像要把一切席卷进海面之下。
扑通——
声音被隔绝了,世界只剩下寂静。偶尔有水泡上涌的咕咚声。
溺毙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呼、呼……”
西恩睁开眼,一下子坐起来,大口喘气。额前的头发被汗打湿,他弓起身体,把头发都向后捋去。窗外的天色和梦里一样阴沉,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深蓝海面。
他捞起床头柜上那块漆着金漆的怀表,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中午了。
身体还留有发烧后的无力感,可能是换季的原因,他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会低烧,汗湿的粘腻感并不舒服,西恩慢吞吞地向浴室走去。
洗完澡后,西恩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顺手打开餐桌上的收音机,传出的男声播音里带着电流的滋啦声:
“今日联盟正式宣布大不列颠岛为沉没地区,据卫报统计,近三个月以来海平面上升速度明显加快,全球多处沿海低地被淹没...北波德平原面积持续受损,或将影响苏格兰原定的迁入人口数量......”
听起来全球海水上涨的形势并没有好转,这颗蓝色星球的土地正在被更多的蓝色一点点侵染。
西恩抱着水杯听了一会报道,然后穿上深色羽绒服准备出门,即便快要迎来夏季,靠近极地的基地气温还是很低。
门外的风带着海水微咸的气息,他刚洗过的头发还没有干透,此时被风一吹,好像要在风中结冰,冷意从头顶蔓延开来。
宿舍楼下是一片开阔的水泥地广场,被细细的铁丝网分成几块区域,广场周边散布着几幢灰色大楼,更外围的地方围着一圈缠着电线的、高高的铁栏杆,西面和北面的栏杆外就是悬崖和海面。
“嘿,西恩!”杰森从另一边过来,他穿着研究员的白色长褂,看起来像一位文质彬彬的医生,熟稔的问候声打破了这片寂静,“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
西恩看向来人,点头示意,“好多了,谢谢关心。”
“那就好,你请假的这两天大家都很担心你。”杰森露出笑容,“要一起享用午饭吗?”
“好。”
此时正值饭点,广场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身着军装与白大褂的人们成群结队地往食堂走,交谈声驱散了仿佛要世界末日的萧瑟沉闷。
“下午博特科斯基教授一行人会抵达,要和我还有皮娅一起迎接他们吗?”
“是那位来自苏俄的生物学家?”西恩问道。
“是的,苏俄人,阿登纳博士让我们小组负责这次的接待工作。联盟到底在搞什么,竟然真的和苏俄合作了。”杰森语速很快,“听说苏俄的民风彪悍脾气古怪,但愿这位博特科斯基教授能好相处一点。”
西恩望向好像随时会下暴雨的阴沉天色,“天气不太好。”
杰森习惯了他突然跳跃的话题,跟着说:“如果暴风雨来临的话,说不定他们会推迟到访时间。”
西恩“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杰森叹了口气,“但是推迟也总是会来的…希望他们看到只有普通研究员接待他们不会生气。”
联盟与苏俄因为意识形态等问题互不对付积怨已久,连学术领域的合作也要这样给对方下马威,西恩反应过来杰森热情邀请自己的原因,无奈:“再多一位普通研究员也无济于事。”
杰森笑了一声,“那可不一定,到时候我可以向他们介绍说你是我们这的少年天才,联盟的未来之光……”
“恩,已经成年的少年,非联盟人的联盟之光,你们联盟是不是要完蛋了?”
杰森哈哈大笑,看向身边漂亮的亚裔面孔少年,“别这样西恩,你看起来就是个未成年。”
食堂大厅在饭点显得拥挤,西恩自顾自打了一份番茄肉酱面,不再理会身边的调笑。
乌云成堆地坠在半空,把天空压得很低很低。
饭后,杰森直接回了研究室,西恩还要回宿舍一趟,他的研究员外套全都被他洗了。当他从宿舍一楼的烘干室取走外套回到房间时,外面下起了小雨。宿舍是单人间,一室一厅一卫,面积都不大,他的房间窗户正对着基地北面的悬崖与大海,雨水让海面看起来像笼了一层雾,显得神秘莫测。
雨势不大,西恩打了一把黑色大伞走向实验大楼,雨滴沿着伞沿落下。
黑色的伞与白色的研究院长褂,在阴沉的天地里仿佛一副极冷色调的画,沉静肃穆。
说是大楼,其实地面高度并不高,重要实验室都分布在地下,电梯往下需要刷卡才能通行。他和杰森在一个小组,都在地下二层。
整个地下二层都是或长或圆的培养水箱,光线幽暗,玻璃水箱里面漂浮着各异的海洋生物,西恩面无表情地穿过实验室,一只数十英尺的、看起来像章鱼足腕的东西仿佛有眼睛一般,跟随着西恩的步伐从透明水箱的左边飘到右边,直到贴上玻璃,丝丝缕缕的生物组织从那足腕的断口处四溢开来。
穿过甬道,分列着许多房间,都各有功用。西恩刷卡进入他所在的研究小组的房门。
这个时间大家都在组内控制室里,灯光把这里照得亮如白昼。皮娅坐在皮质的旋转椅上,闻声看过来,上挑的眉眼和微微凸起的颧骨让她看起来不近人情,但看到西恩时,她笑起来,“噢,西恩来了,你不在的这两天真让人感觉度日如年。”
西恩:“是工作量太大了吗?”
“你怎么能这样质疑一位女士想念你的心。”皮娅皱眉佯装伤心,“为了弥补我,你应该主动揽下今天的观察任务。”
“如果你愿意等我处理完我的工作,再加班帮你的话。”
皮娅指责他的狡猾,“算了吧,我可不想加班。”
杰森注意到西恩的鞋面,问道:“外面下雨了吗,西恩?”
西恩回答他,“嗯,小雨。”
“是会影响到飞机航行的小雨吗?”
皮娅无法共情到杰森的紧张,“嘿,杰森,放轻松,不就是做一做接待工作吗。”
杰森辩解道:“或许是关系到人类未来的一次合作。”
他们小组第四位成员,从刚才开始一直没有出声的费迪从数据中抬起头,“什么合作?”
杰森不太想搭理他的样子,撇了撇嘴,“不知道,我的猜测而已。”
皮娅拍拍手,指了指天花板一角的监控,“好了大家,该工作了。”
西恩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开始翻阅这两天他不在时的生物监控数据。或许是受到了杰森的影响,他也无意识地在意起下午的接待工作,说实话,他并不是很会和人打交道的类型,比起人和人之间的虚与委蛇,他更愿意沉浸在单调又复杂的研究之中。
然而一直到傍晚,他们都没有接到来自阿登纳博士的任何讯息。
杰森伸了伸懒腰,喟叹,“啊…看来博特科斯基教授今天应该不会来了。”
走出灯火通明的大楼,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夜幕也早已降临。广场的大灯开着,围栏的另一边,炽白灯光照亮的地方有还在演练的士兵们。
“明天是出海日?”西恩病了两天,觉得自己头脑都模糊了起来。
“是啊,今天还在加紧演练呢。”杰森回答他。
西恩收回目光,不再看那群年轻的士兵。不对他们有交流、有印象,就不会在某一天为再也看不见的哪个面孔而感到悲伤。
食堂的菜品还是那几样,西恩不是很有胃口,要了一小块番茄萨拉米披萨,看得杰森啧啧称奇,“难怪你会发烧,是你的身体在向你抗议!你吃的太少了。”
西恩纠正他倒错的因果逻辑,“是生病才导致我胃口不佳。”
“可是你一个月烧了好几次,这不正常,说明是你不健康的生活习惯导致了频繁的发热症状。”
西恩闻言微微皱眉,垂下眼睛,回想起昨天体检处医生说的一切正常的话语。
“只是正常的换季感冒。”
杰森闻言挑眉瘪嘴,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好吧,既然你自己觉得正常。等博特科斯基教授他们来了之后,估计有的忙,别到时候又把你的身体压垮了。”
西恩被他的“又”针对,也不辩解,把最后一口披萨咽下,说:“我先回去了。
杰森睁大眼看着他无情离开的背影,塞满食物的嘴嘟囔道:“被戳到痛处了吧,臭小子。”
西恩独自回到宿舍,打开灯的一瞬间,淡黄的光线驱散了一室黑暗。
海浪昼夜不停地拍打着悬崖,成为恒久存在的环境音。回想起早上收音机播报的新闻,西恩静静地裹着被子靠在床头,看向窗外无垠的夜色,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这片海岛就会像很多临海低海拔的地区一样被淹没、吞噬。
西恩躺在床上,闭上的眼睛还感知着一些光怪陆离的光晕让他没法正常入睡。身体好像又有点发热,思绪变得浑浊,好像忘记了什么……
西恩慢吞吞地松开厚重的棉被,下床泡了一杯感冒冲剂。
第二天天还未亮,西恩就被长短不一的哨声吹醒。
今天是出海日,他睁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想象那群年轻士兵的行径路线——先离开基地,然后列队去向海岛东边的海岸,那里水深且没有什么暗礁,基地建成之初就被当作出海的小型港口,他们上船然后在茫茫大海航行数日,为海洋生物研究采集更多的样本。
数十年前全球海水开始上涨,同时人们发现海洋里多了很多以前闻所未闻的神秘生物,甚至有人传闻见过传说中的人鱼,上半身和人几乎没有差别,下半身是长长的鱼尾。
西恩曾经还是初级研究员的时候也随队出过海——基地硬性规定初级研究员必须参与三次以上的出海行动,每个研究员都是这么过来的。
在船上的日子比在陆地难熬很多,不仅需要时不时面对滔天海浪、暴风雨的自然危害,更危险的是会碰到诡怪的海洋生物,那是一只比普通章鱼更大的怪物,露出的一半眼珠堪比三四个篮球,它一直潜伏在船底,在水手收网捞起捕获鱼群的渔网时突然发难,将毫无防备的水手吞吃入腹。
那一次他们和它搏斗了很久,它发怒地弹射自己的足腕抽射甲板上的人群,水手们挥舞长刀,开枪射击,子弹打到它的皮肤,像是陷入了沼泽,从弹洞里流出的淙淙鲜血在蓝色的海水里晕染开。
然后海面逐渐归于平静,甲板上也淌着大滩鲜血,血腥味与海腥味融合在一起,令人几欲作呕。众人粗重地喘息着,就在大家以为它离开了,庆幸劫后余生时,它的一只足腕从后方悄无声息地蜿蜒而上。
“呃啊!救、救命!”
猝然被箍住的那人发出惊恐的尖叫,被腰间缠绕的东西拖曳着,朝海面急速飞驰。
西恩离他很近,来不及思考,下意识伸手抱住那人飘荡的小腿,巨大的拉力将两人一起往海里拽去。
下一秒,“砰——”地一声,西恩整个人撞上船沿的铁栏杆,他强忍着撞击的眩晕感,一只手挥刀朝空中的足腕砍去。
“噗嗤。”刀锋陷入柔软的生物组织里。
西恩死死握住刀柄,身体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栏杆上,任凭发狂的足肢如何发疯扭动挣扎。
那个被缠住的倒霉蛋下腰一样的姿势抵着栏杆,腰部弯曲成诡异的弧度,嘴里发出窒息濒死地“嗬嗬”声。
水手们反应过来,朝着躲在船底的怪物射击,却又惹出更多的足腕。这次它有智慧似的,聪明地将硕大的本体藏在船底,只露出那些攻击性极强的足腕,飞舞在半空中。高速移动的腕肢难以被枪支瞄准,它肆无忌惮地挥舞张狂着,缠住一个又一个人。
西恩被后来的两个水手抱住,他甚至能看清那个人凸起的眼珠因为窒息而流出的生理性泪水,一滴一滴,倒流着滴向海面。
时间好像停滞了,西恩朝着被砍出豁口的足腕继续挥刀,他的每一下都落在断口处,精准得可怕。
足腕终于断了,西恩抱着那个人还有仍箍着他的、断掉的足腕向后倒去。那是他的同事,前一天他们还在同一个船舱内一起吃饭,却在第二天就猝不及防地生死两隔。
海怪受伤沉沉地溺进海水深处,这次似乎真的离开了。起伏的水浪扑打在船体,除开哗哗的水声,天地保持着亘古以来的寂静。西恩背靠着栏杆脱力地滑下身体,手还死死握着沾满血色的刀,他甚至没有更多的力气来松开它。
比起这些海怪的物理破坏力,更可怕的是它们或许拥有的记忆与智慧。由于样本缺乏,西恩无从判断那只巨大章鱼的智慧程度,那只断裂的足腕后来被西恩带回了实验基地,养在实验室里。
它似乎记得西恩,这个使它脱离母体的罪魁祸首,每每西恩经过实验室时,它都会对着他行静默的“注目礼”。
多奇怪,一个连大脑都没有的生物残肢,不仅没有失去生命活力,居然似乎还保留着某些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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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西恩陷入回忆的思绪。
打开门,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是杰森。
“你的通讯器呢?”
西恩看了一眼床头的黑色物体,“好像没电了。”此时他终于想起来,昨晚原本是准备更换电池的,后来因为不舒服直接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算了没时间了,阿登纳博士召开紧急会议。”杰森催促还穿着睡衣的他,“快换衣服走吧!”
西恩迅速换下衣服,和杰森一起快步冲出去。广场上铁网的另一边,他发现早应该出海的士兵、水手们还列队站着,气氛无言而凝重。
会议室里,阿登纳博士坐在首位,周围一圈已经坐满了人。
拉德·阿登纳是一位身形高大、毛发浓密的男人,胡须和两鬓都已经发白,高耸的眉骨和稠密的睫毛形成的厚重阴影打在他眼眶的位置,几乎遮掩住了眼睛里的所有情绪。
“收到史密斯上校的快讯,昨天下午博特科斯基教授一行人已经从北德起飞,到现在已经失联超过十五个小时,不排除坠机的可能。”
“哦天哪,坠机?!”
“不可能!昨天由于天气原因不是取消计划了吗?”
阿登纳的助理之一安格逊示意大家保持安静,“计划赶不上变化,博特科斯基教授有必须立马过来的理由。”
阿登纳再次开口,“苏方已经得知此事,给我方施压必须找到博特科斯基教授。这次的出海日计划全部改为搜寻BV-101,一旦发现任何踪迹务必积极上报,联盟也会派出搜救队在航线附近进行巡逻搜救。”
坐在他旁边的中校点头道:“我们会全力支持搜寻工作。”
圆桌上开始制定详细的搜寻计划,杰森手撞撞西恩的胳膊,低声说:“我昨天问过室外训练的士兵,一下午都是小雨,不会对航行有太大影响,怎么会失联?”
西恩摇头,但杰森显然也不是要他给出什么答案,“或许博特科斯基教授他们只是迷航…飞机在海上失事生还的概率有多大?完了,我们不会要迎接下一批暴怒的苏俄使者吧…我现在锻炼身体还来得及吗?”
西恩:“……”为什么你这么害怕苏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