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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百花深处仙人问路 ...

  •   有道是:君不见浮洲之山天上来。
      相传四百年前,两位仙人腾云驾雾下凡尘,脚下那一片白云落地,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座仙山——浮洲山。
      可是浮洲山究竟在何处,你看我我看看你,两手一摊,谁也不知道。
      素有“谪仙人”之称的剑中之仙,剑仙兄倚坐在雨花台上,左手执剑、右手倾杯。慕名而来的少女们面红似桃花,纤纤玉手各捧着一壶酒爬上高高的雨花台。
      正值人间三月天,雨花台上秾桃细柳,素衫锦靴的男子斜倚着栏杆,忽然一阵清风吹过来,百花犹如纷纷的粉雪一样迷乱了眼睛,眨眼间人就不见了。
      玉白瓷的酒盏留在原处,酒液上漂着一片落花,微微泛起涟漪,仿佛刚刚钻进去了一尾红鱼。
      ……
      后来少女们回忆,自那次剑仙出现后,之后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听到过他的消息了。

      ——这其中的原因,要怎么说呢?简单些说的话,就是悦神宫出了叛徒,家丑不可外扬,又由于某些不可说的缘故,宫主师灵雨不能亲自出面,故请剑仙务必帮这个忙。
      至于怎么帮?
      师灵雨此人风姿郁美,一举一动恍若神仙,遗憾的是,美则美矣,冷血无情:杀之!
      鉴于师灵雨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里的一个,所以他很乐意地接下了这个差事。
      只不过,师灵雨没说那叛徒如何如何狡猾。剑仙吃了一路的尘土遭了一身罪,七天七夜没合眼,实在熬不住了,一身伤倒在血泊里。
      他倒下的地方桃花灼灼杏花夭夭,是个游玩赏景的好地方,东风拂过,漫天梨花作雪飞。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长虫似的往前蠕了几步路,说巧不巧,抬头见一条奔涌如白练的大河,河岸上竖着一块爬满了青青藤蔓的石碑:百花深处
      一位戴斗笠的白发老翁坐在河边,悠哉游哉,垂钓。
      他犹见了神仙一样激动起来,染血的手臂颤巍巍地伸出去:“……救,救命…………”
      “轰~隆隆隆隆隆~~”惊涛拍岸,惊天动地。气若游丝的求救声淹没在滔滔浪花里,一下子听不见了。
      “……”
      剑仙歇了一口气,再次伸出血流不止的手,捡起一枚小石子“嗖——”弹中老翁的后背。老翁果然注意到了,手伸到后背上挠了挠,挠了挠,佝偻的身躯坐如泰山不可撼动,继续钓鱼。
      “…………”
      他气息更微弱了,断断续续:“……咳,要死人了啊……咳咳咳…………”
      难道上天嫉我注定我要命丧于此?
      “…………咳,咳咳……”
      忽然这时老翁动了动,摘下斗笠,露出一头稀疏花白的头发,白发上别了一根绿得通透晶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碧玉簪。老翁拍了拍斗笠上的落花,神情一恍惚,就在恍惚的工夫,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四目交接,一双毒辣老眼,一双眸光逐渐涣散的求救的眼,仿佛各怀心思,在空中噼里啪啦比划了一招似的。
      下一刻,老翁旁若无人地收回目光,拎起鱼竿竹篓马扎子,缩着脖子怂着肩膀,迈开小步子颠颠跑掉了。
      ——你跑什么啊?!!别装了喂——你看见我了吧嗷你确确实实看见我了吧——救我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难道你要见死不救吗??
      又捡起一枚小石子,这次用力失去了分寸,瞄准老翁的小腿弹出去的刹那,一片桃叶凭空飞来,分毫不差地击落小石子。
      紧接着一只漆黑的鞋底从天而降,仿佛从半空撕裂的缺口掉出的一块黑黝黝的秤砣,“嘭——”一下正面砸中万千春闺梦里人的俊脸。
      这无疑让奄奄一息的剑仙雪上加霜,意识仿佛飞出了身体,阳光这么一晒,几乎灰飞烟灭。
      一个像飞刀一样过分凌厉的声音将耳边滔滔不绝的浪花削成了片片雪花,说道:
      “那老头儿可是响当当的知县老爷。看你这样子,和一条抢食被乱棍打死的野狗有什么两样,还敢对知县老爷动手,我瞧瞧——是不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想拉个垫背的?”
      头皮一紧,原来是被揪住头发提了起来,撑开眼皮,朦朦胧胧看见一抹鲜亮的红色。
      “……唔,好像真的快死了。梅知县——嘻用你的时候到了,你赶紧上一趟浮洲山,请慈悲寺里的和尚,叫什么来着,枯木的那个?哦~哦我想起来了,枯木和尚是不是,请他下山一趟。”
      ——嗳等、等一下,喊和尚来干什么,念经超度吗?不不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我还能活。剑仙像粘板上的翻白肚皮的鱼,被捞起来扛到肩膀上,硌得肚子疼,又咳出几口血,不过万幸的是,总算被注意到了呜~
      老翁苦口婆心地劝说:“燕燕啊,你看他身上都是血,跟个破洞的血罐子似的,估计撑不到那时候就流干了。看他挺沉的,扛着怪累的,要不咱们别折腾了,干脆把他丢进河里喂鱼吧。人生前吃山珍海味,死后被鱼吃,这才叫众生平等啊!”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
      剑仙满腹怨念:我还没死呢!而且,人与人之间尚且有着高低贵贱富贫的差别,众生怎么可能会平等呢。你说来说去就是不想救我,就想看着我血流尽而死是吧?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救了我,我保你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行不行!!
      “…………咳咳咳……噗……”
      哎呀心情太激动,又吐了几口血,好心疼……
      “臭老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燕燕’!你不是总说自己菩萨心肠,看见街上流浪狗抢食抢得头破血流都大呼心疼吗,一狗分一囫囵个儿的包子,还摸摸它们受伤的皮毛,怎么见到快死的人就远远躲开?哦哦哦哦我明白了,你平常的乐善好施都是装出来的。”
      老翁捋了捋胡子,一脸心事重重的愁苦,然后抄起鱼竿气势汹汹地抽过来:“你明白个屁啊你明白个啥——臭小子一点儿也不理解老人家的一片苦心!万一救了个不得了的魔头,咋办??——你说咋个办——!”
      细长的鱼竿抽一下,再抽一下,全抽在了被扛在肩膀上当挡箭牌的剑仙屁股大腿上。
      抽得剑仙灵元晃荡,灵魂仿佛飞出了壳子,生死……听天由命罢。
      意识像天上的浮云,散了又聚。倒挂在青年身上,眼里那一双黑靴子踩着簌簌缤纷的落英,两片鲜红的衣摆如红蝶的翅膀一样飞在天上,扛着沉甸甸的他,但仿佛比柳梢上的飞絮还要轻盈几分。翩跹落到湍急的河水之上,雪白的浪花突然冒出一个尖尖角,紧接着尖尖角钻出水面,涓细的水流像骨骼血肉一样凝聚成型,继而绽放出一朵栩栩如生的水莲花。
      那莲舟大如蒲团,犹如会呼吸的活物随浪花摇摆。足点莲蓬盘腿坐下,一阵天旋地转,他便仰躺进了青年的怀里,嘴巴被两根手指头撬开,不由分说灌进一股温热的有活人气息的液体。
      那液体于将死之人来说犹如甘露,咽下了肚。立即听见奔涌浪花里一个险些被掩盖过去的低语声:
      “……这下,总能撑过去了罢。”
      接下来的事情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有救了,我不会死了。
      可喜可贺,上天怜我。

      世间草木皆窈窕,但草药很苦,苦味入心。
      煎药的苦味越来越浓,像黑压压的乌云罩在头顶,越压越低,呛得鼻子逐渐喘不过来气。而那汤药,如同一股粘稠而混浊的黑水捏着鼻子从嘴巴灌进去,刺啦啦滑进喉咙里:
      “咳、咳咳咳——”
      药渣子没滤干净
      剑仙勉强撑开眼皮,见小屋内浓烟滚滚,隔窗照进来的阳光落在簇新鲜亮的红袍上,刺得他眼睛疼了一下。他像冲上岸的鱼躺在沙坑里一样张大嘴巴:“……水,水……”
      声音粗陋混浊,听上去像一位被扼住喉咙的老者在惊恐中发出的嘶哑的呜咽。
      一只缺了口子的大瓷碗挨到嘴唇上,那人说:
      “张嘴!”
      他便张开嘴巴,清凉的水倒进去,小半口,只够润了润嗓子。
      那声音又响起:“张嘴!”
      他便再张开嘴巴,接住半口清水咽下去。如此几次,总算将糊在喉管里的草渣子冲了下去。他甚是激动,拽住一截袖子感动地说:“谢谢你,燕燕~”
      岂料一巴掌不由分说“噼里啪啦”落下,像笃定了他不会死,边打边骂:“去你妈的!什么‘’燕燕——你叫谁‘燕燕’呢?!谁跟你说我叫‘燕燕’的。”
      搧得半边脸火辣辣地疼。剑仙何曾这样被欺辱过,但他自诩是个大度的人,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侠,所以并没有生气,反而好声好气问:
      “那兄台怎么称呼?”
      那人哼了一记,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坐到他身侧的桌前,一条腿不安分地翘上床,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剑仙没忍住,视线循着那条修长的腿看过去,红衣簇新,两指宽的黑革带束出一段儿紧窄削薄的腰线。
      不知道搂在怀里是怎么个滋味?
      视线再移,箭袖的袖口绣了一圈墨绿色的卷草纹,衣襟翻折,露出一小片儿雪白的衣领,还有一截收紧在领子里的细长但不脆弱的颈子。
      显然这人少年心性,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笑嘻嘻道:“我是这县里的捕快,复姓赫连,名春城。无字。”
      他立即旧毛病犯了,语带轻佻说:“鄙人姓花,花重锦,字摇光。春城飞花花似锦,赫连兄,你看你我的名字是极相配的。”
      “没啊~我牵着巡街的那条老狗叫粪球儿,鲜花插在牛粪上,你和它更配吧。”
      屋内凄苦的浓烟逐渐散去。烟雾后赫连春城的脸慢慢清晰起来,像拨开的云雾,出乎意料的,云雾里藏着一张极其出彩的脸,斜飞的浓眉、削挺的鼻梁,俊美异常,眉眼间又过分凌厉,两片嘴唇殷红如涂了蔻丹,咧开嘴一笑,可见雪亮的白牙。
      那双瞳孔黑得纯粹,毫无半点瑕疵,像两颗浸泡在山泉里的黑曜石。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随意损伤,但赫连春城的头发简短,只稍稍盖住了耳朵,脑后抓了一个很随意的揪,只用一根红绳绑紧了。
      红绳的两条穗子垂落在肩膀上
      显然,这是一位刚刚褪去了少年稚气的青年,鲜衣怒马,恣意倨傲。
      但他的笑容看上去一点也不友好:“嘻嘻~对不起,我说错了,你长这么好看,像朵花儿一样,我不要那条老狗了,牵着你上大街上巡逻吧。”
      哟!骂人还拐着弯儿的!花重锦也笑了,斜靠在床柱上,玉质修骨,碧绿的眼眸微微弯出微笑的弧度,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挑逗:“只要你不嫌我抢了你的风头,尽请如此。还未请教此处是什么地方?”
      “浮洲山下的小县,百花深处。”
      “——这,传说中的仙山,浮洲山?”
      怔了片刻,竟如此之巧??
      得来全不费工夫。花重锦急忙挣扎下床,赤脚踩在石砖上,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地扑向窗台,双手一推,没有看见云雾缭绕的仙山,只见小院里十来只扑棱着翅膀“咕咕咕”到处啄食的老母鸡,迎面吹进来一股掺杂着烂菜叶和鸡屎味儿的风。
      “……………………………………”
      苦涩的药味和烂菜、鸡屎味儿掺杂在一起,说不清楚哪个更难闻,他捂住胸口,“呜哇”一声,恶心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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