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第 40 章 ...
-
从小到大,程芙一直坚定秉持着吃饭是第一要义的原则,无论发生什么事,填饱肚子都是重中之重,
她记得九岁那年偷摘邻居家种的瓜被逮个正着,徐琴抄起竹条把她揍了个屁股开花。可即便是趴在床上哭得抽抽噎噎动弹不得的时候,她还是就着咸菜痛吃了三碗米饭,把前来探望的邻居看得目瞪口呆。
凭借不听话还能吃这一习性,她成为了老程家亲戚间口口相传的“传奇犟种王”,
但今天,这一位犟种在周宛初面前也败下了阵。
她看着面前一碟又一碟的精致菜肴和眼前冷着一张脸的漂亮女人,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味同嚼蜡,
“萨瓦迪卡。”服务生柔和的上菜声中,程芙打量着这家泰国餐厅。
每一小桌都被精心设计成水上船屋的模样,竹编的屋顶垂下藤蔓植物,木质地板下甚至模拟出潺潺水声,
看得出周宛初带她来这儿,是认真选过地方的,
本来好好的诗情画意,现在反倒让程芙如坐针毡。
明明开会的时候,她说有话对自己讲,可真坐在这儿了,她反倒是一声不吭了,
程芙坐在她对面,一边老老实实地戴着手套给她剥虾,一边偷偷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她大衣里穿着一件墨绿色真丝衬衫,领口蜿蜒着露出一点白皙的肌肤,如墨如幡的长发随意拢在脑后,
垂眸时,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阴影,明明暗暗分割在她脸上,漂亮得像一尊塑像。
可这份美丽,此时的程芙已经无暇欣赏,
她埋头苦战,剥了一个又一个肥美胖圆的虾,多得在周宛初面前小碟子上摞出了一个小蒙古包一样的形状,这般的殷勤讨好,这个女人也没动一下,
真是一副臭脾气,程芙在心里偷摸着想,但坐在她对面,她是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的,
一顿饭吃下来,她是既斟茶、又倒水,做足了服务,
周宛初仍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憋了半天,程芙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生气了。”
周宛初拿着刀在切法棍,那漂亮的眼一抬,目光盯过来,手上的动作确是不停的:
“没有。”
看着她收起刀落的力度,和裂成七八瓣儿的面包,程芙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此刻被切的不是那根法棍,而是自己的脑袋,
她缩了缩脖子,还是坚持开口道:“气什么你直说,我改就是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周宛初把刀平摆在了桌面上,银质刀具与木桌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她目光看着她,直直的,像是要等她一个答案。
对于周宛初为什么生气这件事,程芙觉得自己是心里有数的,
在公司还好好的,出了门就变成这样了,除了郑博简这块狗皮膏药外,也没别人能惹着她了。
周宛初显然是不喜欢郑博简,也不喜欢自己跟他扯上什么关系,
程芙觉得,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她对周宛初这种古怪的独占欲表示充分的理解,
以前连翘跟她讨厌的人玩在一起,她也是这么不高兴、不舒服、不乐意,
最后逼的连翘只能就范,乖乖跟别人绝了交。
反正她也讨厌这个纠缠不休的胡子男,大不了以后有他的地方自己躲得远远的,时间久了她就不信这男的能有这么大毅力,
她想,如果要选边,无论对面是谁,她肯定站在周宛初这一边,
“我知道啊,因为那个姓郑的你不高兴呗。”程芙咧嘴笑道,圆溜溜的眼睛眯成两条小缝:
“本来我就烦他,以后我躲着他走,他来找我我就跑得远远的,你看成不?”
*
程芙已经算不上年纪小了
但是那张小圆脸笑起来的时候,脸颊卷起两个小小的梨涡,带着股稚气的憨态,又露着一股肉乎乎的傻劲儿,圆滚滚的眼发着亮,
看起来格外的真诚。
周宛初盯着那张脸,忽然很想把她颊边的软肉扯住,把那张圆脸上下左右地拉一拉,扯得圆圆的,捏得扁扁的,
但她的手在桌下攥了攥,最后还是忍住了。
这个呆样,实在让她很难生气。
而且她不高兴,也不是因为郑博简。
区区一个郑博简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她愿意,多得是法子给他使绊子,在项目上动点手脚,在地皮上折腾他,让他也三天两头的过不舒坦,到那时候郑博简焦头烂额都来不及,还能像狗皮膏药似的踢不开么?
能让她觉得不高兴的事儿,只会是麻烦又棘手。
看着程芙亮晶晶的眼,周宛初扯了扯唇角,应了一声好,
停了这句话,程芙得了令一样欢天喜地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
她滚圆的眼睛里闪着明晃晃的亮光,献宝似的,把那碟剥好的虾往她面前推了推:“我特地给你剥的,尝尝吧!我跟你说,我们英语班那个外教,他就是......”
听着她琐碎的日常絮叨,周宛初捏着叉子,轻轻抬手一下扎穿了虾身,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她是不高兴了。
而且是非常不高兴。
远远地看见他们两个人站在不远处说话的时候,周宛初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看着男人倚着那辆迈凯伦,脸上带着点讨好得意凑近程芙,程芙捏着那些卡带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她忽然觉得冬天的冷风从领口灌入了她的四肢。
周宛初忽然意识到,
程芙脾气像个孩子,但年龄早就不再是在学校里读着书每天打着游戏的小女孩了,
二十来岁,没什么成就,事业更是毫无拼搏可言,家里还有些小钱,这种女孩的归宿每个人见过不少,
到了年纪家里就找个差不多的,两个人王八绿豆看对眼了,两家和和气气把婚一结,孩子一生,任务就完成了。
以老程那种求稳的心态,说不准已经在开始为程芙选人了,
而程芙呢,
连恋爱都没有过的人,她知道什么是喜欢么?知道自己要什么吗?
或许哪一天老程大手一挥,从哪个合作伙伴家里挖出来一个也这么爱宅在家里打游戏的路人甲,
这傻子还真会觉得志同道合,
所以,她不高兴了。
她看着郑博简,像是看见了无数个和他一样的人,重重叠叠的,或许其中的某一个,会抓着程芙的手,给她套上婚姻的指环,
周宛初很不想承认,却又无法不在心里承认,
她在嫉妒。
这种情绪快要把她的胸腔撑破了,
多荒谬,
嫉妒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可笑至极,
霎时间,她的脑海中像是有两个人在对话,
一个理智的她有理有据地说,任何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你有,她也有,她喜欢谁不是你该控制的事情。
而另一个疯狂的她,只在脑海里重复着一句话,
她是我的,
她是我的。
她是我的!
对面程芙叽叽喳喳地说着她在英语班如何如何,周宛初盯着她的脸,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那个理智的她在不断地缩小着,恶劣的她在膨胀着。
她忽然地觉得自己从前的想法是错的,
不该给程芙这么多时间思考,不该给她这么多空间徘徊,
不该等她自己想清楚,也不该只等着她最后的决定。
喜欢是什么呢?
程芙不知道,
她自己也未必有多明白,
她忽然想起从前玩的陶泥,
废物利用时,要把两个小泥巴人偶,一个捆在另一个身上,打碎了,加点水再和起来,
直到全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这是一种哲学,她记得陶泥老师说,
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想要融在一起,就要先把他们都打碎。
想着,
她看着程芙那张带着兴奋的、红扑扑的小脸,笑了。
“你笑什么,我和你说我那外教实在是事儿很多,我......”
程芙说到开心处,小手摇摇晃晃的,
看得周宛初很想抓住她那双小手,让她老老实实地在原地呆着。
爱是什么?她确实不太明白,
她想,可能是霸占、自私、攫取,可能有一千种、一万种形态
但绝不会是放手。
想着,她决定把一些事提前。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嘛。”程芙很快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皱着眉抱怨嘟囔道
“程芙,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周宛初看着她带着几分茫然的、天真的脸,半晌,她微微勾起唇角,轻声说道:
“我要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