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船听雨眠》》琳筱

5、05

　　五
　　第二天苏维请了病假，是真的病了，在雪里找到二半夜，还是没有罗宝宸的影子。手机一直打到没电，她的朋友，他的朋友，一个个联系，却都不清楚。最后是他表哥章粲实在看不下去，将她揪回了家。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乘出租去了医院，本来是要去挂号打吊针，结果鬼使神差就走到了罗宝宸的病房，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一阵踢里哐当。
　　“翅膀硬啦？都知道从医院里跑出来了？”章粲骂人的时候还真是气势十足，“还跑去Pub喝酒！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啊？你要是不想活了你随意，你爸你妈呢？我妈呢？”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听里面罗宝宸一声惨叫：“哥，哥你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不成么？诶，你别打我脸嘿！打哪儿别打脸啊！诶，哥，哥……章粲！”
　　她有些听不下去，还是推开了门。罗宝宸正被章粲按到沙发上一阵乱锤，穿着一件儿不知什么时候买的运动外套，头发凌乱着，像个高中生一样。
　　罗宝宸一见是她，脸立刻沉了下来。
　　章粲整了整西装，道：“苏小姐来了。”
　　苏维礼貌地点了点头，道：“你好，章先生。我来看看罗宝宸。”
　　谁成想一个靠垫儿飞过来，正好砸在苏维肩上，苏维还未反应过来，就听罗宝宸一声怒吼：“你给我滚出去！”
　　苏维原本有些呆滞地动作被他这一吼，彻底停在那里。她的眼睛本就大，此刻睁得有如铜铃，血丝盈满了眼眶，狰狞又惹人怜惜，细长的睫毛几乎挨到上眼皮，那样惊疑地瞪着罗宝宸，微张着嘴，似乎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章粲也被罗宝宸的举动震得有些发蒙，反应过来时一把揪起罗宝宸就是狠狠一巴掌，骂道：“你给我清醒点儿！她是苏维！”
　　罗宝宸被一巴掌打得有些蒙，半边儿脸肿了起来，却还是轻蔑地瞪着她，道：“我知道她是苏维。”
　　“她昨天找你找到凌晨四点，雪那么大，她一个人没打伞，在大街上找了你一夜，你竟然这样对她！罗宝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章粲将罗宝宸一路揪着撇到病床上，道：“你最好把你那一身酒劲儿给我去了再给我开口说话，否则别怪我打断你的腿！”
　　“我和她的事儿不用你管！你不用护着她！章粲，你平时怎么管我都行，可这次不行！谁都不许插手！”罗宝宸从病床上爬起来，站直身子瞪着章粲。罗宝宸个子和章粲差不多，大约还要再高一些，此刻伸着脖子瞪着章粲，仿佛是一只公鸡，浑身上下的羽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章粲，罗宝宸，你们这是做什么？打架呢？”身后传来一个女人彪悍的声音。
　　“嫂子……”罗宝宸看见陈畔气势汹汹地走进来，气急败坏道：“把那个女人给我弄出去！快弄出去！我不想看见她！不想看见她！”
　　苏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也想转身就走，可是她发现自己既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了。她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只觉得脸烧得仿佛着火，可身子却冷得不行，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这种难熬的感觉渐渐淡去，她终于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晚上，病床前坐着的那个人却让她心里一凉——是金尔瞿。她看着金尔瞿，不知为何竟然哭了起来。
　　“为什么是你……”苏维刚刚出声，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住了。那样的嘶哑，那样的难听，她愣了一下，随即闭上眼睛，抹干了眼泪。
　　那样的努力，那样的不顾一切。
　　大街上空无一人，唯有一辆接一辆相似的汽车飞一般驶过空旷的街道。可是她找不到他，大雪纷飞中，她找不到他。
　　他会去哪里？他的病还未痊愈，任何一点儿差池都会造成病情恶化，后果是难以预料的。
　　他究竟去了哪里？
　　——亲爱的，你在哪里？
　　到头来，还是这样。
　　金尔瞿掖了掖她的被子，道：“我去找你的时候，他开着车从医院里偷跑出来，正好看见我们。”
　　苏维猛地睁开眼睛，反映了半晌，才把金尔瞿这句话逐字逐句思考了一遍，最终她惨淡地笑了一下，艰难地问：“然后呢？”她不再理会嗓音的粗嘎难听。
　　“我整晚都在打你的电话，希望你不要去找他，但你的电话一直都占线。”
　　因为她一直都在打电话找他。
　　“打你家的电话，你也不在。”
　　因为她一直在大街上找他。
　　“我虽然不认识他，章粲却和我是旧识。那时章粲急得只差给国家主席打电话了，叫我们一帮人出来找他表弟。而我不偏不倚找到了他，在一间Pub，喝得烂醉。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机缘巧合。”金尔瞿说着，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章粲说对了，你们真的是很相配，都会为了对方拼命地折磨自己。”
　　苏维道：“你们打架了？”
　　金尔瞿点点头，道：“很奇怪，估计是那小子长了一副好皮相，爱惜得很，打人从不打脸。别看我脸上正常，我可是差点儿骨折。他下手太狠了，估计要是有枪，他得把我当场击毙。”
　　苏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可她很清楚，罗宝宸那样生气，是因为她。
　　他那样在乎她，却同样深地伤害了她。
　　“好了，说完了。他守了你一天一夜，刚刚被他爸的秘书叫人强行拖回病房，走的时候还让我离你远点儿，你说是不是像个小孩子？”金尔瞿说着，笑了起来。
　　“可是你就是爱这样一个孩子气的家伙，对吗？”说到最后，他有些不忍，有些不舍，可还是那样将这个事实布诸眼前。
　　苏维低着头，道：“抱歉，我没办法坚守。”
　　金尔瞿叹了口气，道：“还记得我送你的那本宋词么？你记不记得韦庄有一首词——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当垆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苏维接道：“那是他的《菩萨蛮》。”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在我心中，那座城市永远是我的故乡，不管我的亲人在哪里，那里是我长大的地方……是我遇见你的地方。”金尔瞿说着，起身看着窗外一片银装素裹，“而我和你，永远不能一起回去了。如果有生之年，我还可以回去，我会回到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坐在那里，把落叶抛起，看着它们纷纷落下。”
　　苏维淡淡地笑着，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维和罗宝宸同一天出院，罗宝宸坚持要把苏维带回家见自己的父母。苏维有些害怕，毕竟那曾是她将金尔瞿关闭在心门外的理由。
　　罗宝宸握着苏维的手，坚定地说：“别怕。”
　　出乎苏维的预料，罗宝宸的父母很有修养，观念也很新，并不甚在乎门第。听闻苏维在知名的投行工作，江映溪甚至幽默地说：“你的主管是不是一个叫做William的年轻人？他妈妈和我当初是一个部队的。”
　　记得罗百团看着苏维，很郑重地说：“你是宝宸带回家的第一个女孩，我只希望你能让宝宸幸福，并且共同幸福地走下去。”
　　这就足够了。
　　除夕前一天，罗宝宸带苏维来向父母辞行，说今年就陪苏维回家过年。
　　苏维一听，吃了一惊，以为伯父伯母会不愿意，却未想罗百团一巴掌拍在罗宝宸背上，道：“这死小子，大前年就没回家过年，不知道追谁去了？这小子打小就不让人省心，你可得替我们好好管教他。”
　　苏维听着，嗤嗤地笑了起来。
　　罗百团不知内情，只当是女孩家害羞，并未追问。
　　出了罗家院子，苏维看着罗宝宸，道：“原来那年你追过来是先斩后奏啊！从实招来，今年为什么要陪我回家？”
　　罗宝宸笑眯眯一把抱住苏维，道：“这做女婿的怎么着也得跟岳父岳母报到啊！”
　　苏维道：“那你要想清楚，做我们那里人的女婿可要符合一定要求。”
　　“为什么啊？要求怎么这么多？”罗宝宸皱起了眉头。
　　“我们那儿女孩儿本来不许外嫁的！你能娶到我是你赚了好不好？”苏维一巴掌轻拍在罗宝宸脸蛋儿上。
　　罗宝宸愣了一下，随即道：“好啊，你占我便宜！”
　　苏维笑得肚子疼，道：“你好意思说，什么我占你便宜！”
　　“不行，我们要公平。”罗宝宸突然正色起来。
　　“什么意思？”
　　“让我亲一下！”罗宝宸嬉皮笑脸。
　　“什么——”苏维还没说话，就被罗宝宸把嘴给堵住了。
　　悲伤的开头，终究算有一个Happy 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