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公主]若雅》依依清澄

5、第五章

　　此事一出，绯龙王却是很快与我摊牌了。

　　他倒是问得直接：“你愿意成为高华国的王后吗？”

　　我闻言扑咚一声跪下了。
　　不能明言拒绝，明言拒绝伤感情，我还指望着上司赏口饭吃。

　　“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吃惊，“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拒绝。”

　　原本以为。
　　意思就是他在同我说这件事之前，就知道我会拒绝，却偏偏要亲口确认一遍。
　　……为的是从我这里得知理由吗？

　　我低头俯在地上，低微地反问道：“奴婢不明白，陛下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我难道就适合做王妃了吗？
　　不不不，我一点都不这么觉得。

　　随后陛下就为我解答了疑惑。
　　接下来请允许我运用倒叙的手法，从我俩的相识开始，来阐述为何他会产生让我当王后的想法。

　　我万万没想到，王提拔我的原因，不是因为我的才华，不是因为我的表现，而只因我看向他的眼神非常纯粹。

　　纯粹？
　　抱歉我不是很认识这个词。
　　但如果说纯粹欣赏他的肉.体的话，我想我肯承认。

　　王说他当时一时兴起的成分很大，但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没有错，我的工作做得很好，很令他满意。
　　该留则留，不该留时绝不拖泥带水，就连我挑选训练的其她宫女也是，做事的态度也没有让他感到半分不适。
　　我想这不是应该的吗，让雇主满意才是达成长久合作的前提。

　　王说他对我另眼看待的起因，是在大约半年前的冬季，那时正值飘雪，有人来寝宫吩咐说给在城墙上眺望的陛下送件大氅，我便领命前去，将大氅披在那正看着远方出神的陛下身上。

　　他没什么反应，我略瞧了他几眼，确认他没什么吩咐后，便打算离开。
　　外头冰天雪地的，谁愿意搁这冻傻啊。
　　也就这大王有心情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站在这吹冷风的城墙上眺望他的江山。

　　谁知还没迈步，便听到他喃喃道：“……国界那边又起战火了。为什么人间界总是纷争不断呢。”

　　我奇怪地瞧他一眼，你个神都不知道，凡人又怎么可能知道？

　　本不想理他，但见他背影孤单，心底那股莫名的怜惜之情就涌了上来，想着他是不是想找人说说话，便在他身后站定，陪着他眺望着远方，忽然有点想理解一下他眼里究竟看到了什么，那究竟会是怎样的风景。

　　“……因为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吧，若是不灭此欲，纷争便不会停止。”此话虽是搬用的贤者之言，但我也深以为然，它便是我所认同的真理。

　　王忽然有些哑然地侧头望了望我。

　　我当时还算初来乍到，一时间竟忘了身处异国，面前这人是异国之王，我的身份根本不能与之平等交谈。
　　但好在绯龙王是不同的，他本就有着超然的姿态，他的心胸岂是凡人之王可以比拟的。

　　王并没有说话，我倒是自顾自地描补起来，“可若是人没有欲望，世界也不会发展，人们满足于现状，便将停滞不前，这欲望有利有弊，又该如何取舍？”

　　王又哑然了。

　　他似乎也回答不了我，亏他还曾是神呢，下了凡就这么不顶用，别的故事里的神仙下凡，不是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就是以强大的军事力量，扩展版图，成为世界上国土最辽阔的国家。
　　而反观高华国呢，绯龙王现世也有好几年了吧，高华国的版图在世界地图上还是显得那么小，哦不，这个年代的地图，甚至没把全世界框进去，他们有的，也仅是他们够得到的地方。

　　也因此，起初的我，根本没法相信他真的是神龙降世。

　　我摇了摇头，见绯龙王似乎因为我的话而陷入了沉思，保持着刚刚那个偏头的动作不言语，我忽然觉着没趣，福了福身，便悄然离开了。

　　在后来的服侍中，我总能看见绯龙王望着我出神的眼神。
　　说真的，挺渗人的，被一个人这么盯着。

　　但我因为他长得好看，就原谅他了。

　　再后来，某天夜晚，绯龙王忽然邀我与他对饮，我推拒不过，只好坐下。

　　他并没有一开始就同我聊那天的事，他起初只是淡淡向我倾诉着，最近国家又发生了哪些事，他又是怎么解决的。
　　他有时候会停顿，像是在等我的评价，若我没有回应，他就会继续讲下去。
　　反复几次，我觉得他既是王，不回答显得很不礼貌，于是便斟酌着语句，打算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那场战役里，我军获胜，敌方降服，在双方签订条约之时，对方的将军忽然奋起反抗，他像是抱着于我同归于尽的想法，举剑向我砍来，他的确伤到了我，但因我最后错开致命伤，所以得以存活，但是我的部下们却在那时慌乱了，他们不仅击杀了那名将军，还将部落派出来签订条约的少公子给击杀了。”
　　“后来才知道，那名少年其实并不知道将军的计划，他与他的父亲是真心求和的，然而出了那样的悲剧，最后军队不得不全面镇压那个部族，不知因为这个失误，又多搭进去了多少条人命，我那时或许该全力制止部下的举动……”

　　他又顿了，拿起酒盏，轻抿了一口。

　　我琢磨了一下措辞，打算将自己营造成一个想法片面浅显的深宫女子，好让他不要再来折磨我，于是便道：“但幸好陛下没事，若是那将军真的伤着了陛下，高华国内不知会陷入怎样的混乱呢……”

　　看，我就是这样一个肤浅的女子，只想着自己会如何如何，根本不会心系天下苍生，更不会在意与我无关的人命。

　　但我没想到就连这话，也能被陛下揪着不放：“不会的，我若逝去，高华国会很快簇拥新王，将士们虽会稍有不安，但我相信他们会在新王的带领下，继续保家卫国。”

　　我也有些哑然了。
　　他居然都备好了后路。
　　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呢？
　　当然是秉持设定，做一个昏庸妇人啊：“陛下不要这么说，陛下万福万安，定会福寿永昌。”

　　他忽然轻笑一声，“你希望我在位？你觉得我当王当得好么？治国将近八年，却仍没能改变现状。”

　　哦，你还知道啊。

　　“陛下当然好，陛下是最好的王。”这话我倒说得一点都不违心。

　　“从何说起？”

　　看他一脸想听夸奖的话的表情，我暗暗腹诽，可要让你失望了，我可不会夸人。
　　“陛下从来都不会苛责奴婢们，是奴婢们最好的主子。”

　　绯龙王闻言，略有呆愣，像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从我如今的角度出发，我说的的确是事实，无可厚非啊。

　　忽然，我听得他噗嗤一笑，像是没忍住似的，随即又朗声笑了起来。

　　我没见过笑得这么开怀的绯龙王，一时间看呆了。

　　他笑了一会后缓了下来，调整了一下呼吸后朝我道：“是吗，这样吗。”
　　没什么意义，只是单纯的回应。

　　我本以为这下王该清楚地认知到我的浅薄，但没想到他竟然又问我：“那你觉得，该如何让天下人都觉得我好？”

　　我噎了噎。
　　当下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我说话可不能得罪了上司，于是便道：“奴婢不知。”
　　一句不知，既能不用回答这个问题，又能恰到好处地显示出我的无知，所以到底还有完没完？我觉得在这里坐了有两个时辰了！

　　他又道：“你不知也正常，因为这根本就是无法做到的事情。”

　　“那日你说的话我仔细想了想。”他终于说到了正题。
　　“人都有七情六欲，如果单只有情，没有欲，那就不完整了，正因为人是这样复杂，这个世界才能如此丰富。虽然也因此少不了摩擦，但即便他们有许多不堪，我也无法不去爱他们。”

　　若是换个人跟我说这话，我只会觉得他简直神经病，将自己从同类中摘出去，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还真把自己当神了？
　　但可惜，面前这个人是真的神，虽然我无法理解神的思想，但他既然化身为人，留在了这人间界，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类，我忍不住提醒他一句：“即便你平定了一时，但百年之后还会再起异心之人，这个世界的纷争永不可能有终结。”

　　我只叹他何必下凡来做这些无用功，人受尽了苦难自会自救，而和平久了，又会挑起祸端，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好好在天上做神不好吗？何必来人间淌这浑水，要是我，绝对不会升起什么怜悯天下苍生之心，非要下凡来拯救。
　　当然，我不是神。还是那句话，我大概是永远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我说完那话，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称呼他为陛下了。
　　穿越到古代就是这点不好，一旦大意，口无遮拦就容易惹上麻烦。
　　不过好在绯龙王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皇帝，每当这时，我才有点他的确是神的感觉。

　　既然是神，定是不会跟我计较这点小事，若是计较了，那么他就真的是从神坛上走下来了。
　　想想竟有些小期待，绯龙王虽然口口声声称自己早已是人，可我只觉得，他根本没有完全成为人。
　　只有身体为人是不够的，他并没有真正长了颗人心，所以才能做到如此高洁无私，而我或许有些变态心理，竟想看他堕落。

　　绯龙王果真没有同我计较，他平静地回答了我：“我将来有一天也会年迈归天，但我的子民们定会守住他们的家园，或许和平真的很难吧，但我并不觉得那是不可实现的。”

　　我不回话，只暗暗腹诽着，那你就期待着吧，等上个几千年的，说不定就和平了。

　　就连我曾经处的那个时代，也不能说完全和平，而那种相对和平，也是科学技术发展带来的，而放眼看看这个世界的条件，实在是差到令我身体不适。

　　绯龙王怔怔地看着我，忽然道：“若你非女子，我定是要招你入朝的。”

　　这话就说得让我不悦了。
　　怎么连神也有女子不能入朝的思想？
　　虽说这个世界的传统的确是这样，但听他这么说出来，我还是不爽。
　　“女子怎么就不能入朝了，还不是男人定的规矩，若是女子也能读书，定不会比男子差。”

　　绯龙王微微睁大了眼，有些奇异地看着我。

　　“你……竟有如此抱负？”

　　什么抱负不抱负的，我可没想着入朝为官，我只是不爽男权压榨，天下的确会有女子愿意入朝为官，但不是我罢了。

　　但我现下不能否了他，若是绯龙王愿意改革，我也算是为天下女性谋福利了。

　　“你……你想入朝为官吗？”许是见我沉默，以为我真的是有这样的抱负，绯龙王状似提议道。

　　可饶了我吧，我可不是为天下苍生操心的那块料，我只想过安稳日子。
　　“奴婢并非有此想法，只觉得世道对女子不公，若是女子也能靠读书改变命运，想来国家该是会更强大。”
　　为了打消他的疑虑，我又补充了一句：“奴婢既然已入宫作宫女，甚至有幸得了陛下赏识，便只想着伺候陛下，其余的，再无他想。”
　　语毕，我起身福了福身，找回了身为奴婢的自觉，也是不想再继续和他谈下去。

　　我当时并不知，是我这句话让他有了纳后的想法，他说，如今国内四部落都已平定，再娶部落小姐实在多此一举，邻国的势头也被压了下去，联姻或许能巩固关系，但正妻之位只有一个，娶谁都有可能打破平衡，还不如娶一个能对未来继承人有益的妻子，陛下说，他觉得我很合适。

　　“鲜少有女性能有此等眼界，对孩子来说，还是更依赖于母亲多一些，而我也须日日操劳国事，虽可以为他找最好的老师，但终究还是母亲的教育对他影响更大。”

　　“……奴婢可是记得，陛下说奴婢目光短浅来着。”我也没想到我竟然对这件事记仇记这么久，可见，他这句话真戳我心窝上了。

　　他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是在说：原来你还记得啊，不是说醉酒不记得了吗？

　　良久，他才缓缓道：“但你足够聪慧，我说什么，你也能明白不是么。”

　　这句夸得我舒服，但我得谦虚：“陛下谬赞了。”

　　“娶你也是因为我信任你，你定会如我所愿，培育一个好王的，对么。”

　　这句就夸得我有些不敢受了，我自己都没当过皇帝，怎么知道如何养皇帝？

　　“但你拒绝了，可是因为你先前所说，成亲需要爱？”

　　我抖抖索索地俯在地上，心里哀嚎着，我哪儿敢乞求您的爱啊？天神的爱我可不敢受，这会让我不由想起某鱼海棠里的著名台词——你以为你接受的谁的爱……不行，不能想，有声了。

　　王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若不说出个正当理由来，以后可就难混了。
　　于是我埋头诚恳道：“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奴婢愧对于陛下抬爱，只是奴婢不能欺骗陛下，这才不得不拒绝。陛下，奴婢不能生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