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百晓》皊瑿

1、百晓阁

　　华灯初上，暮色撩人，大学城的夜晚比白日里更加繁华喧闹。年轻的男男女女三两作伴，欢声笑语淹没在无边的夜色里。穿过脏乱嘈杂的美食街，是一处抒情浪漫的所在，这里坐落着大大小小的咖啡馆和慢摇酒吧，偶尔能从酒吧的透明玻璃里瞧见民谣歌手斜抱着吉他，动情的唱着远方的故事，或是在咖啡馆暧昧的灯光下看见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满怀春意的接吻拥抱。
　　唐棠推了推眼镜，抱着一摞专业书，并不看那些浪漫的景色，目不斜视的朝着常去的书吧走去。B大的图书馆太过拥挤，让没有早早占位的她毫无容身之地，幸而有书吧拯救，她才不至于落得在空教室孤零零复习的地步。在寝室复习是不能够的，当代的大学生们都心照不宣的守着这个公开的秘密。床榻太过暖和，而手机也太过善解人意，相比之下，黄金屋和颜如玉就显得既虚无又缥缈。书吧显然是一个好去处，收留那些被B大图书馆抛弃的人们。
　　然而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唐棠常去的那个书吧并没有像从前一般向她敞开大门。“门面转让”，唐棠搓着手呼出一口白气，机械的念着玻璃门上贴着的白字黑字的告示，心中无限酸楚，看着怀中抱着的一摞专业书犯了愁。唐棠想到教授阴晴不定、风云难测的脸，深深地觉得这是老天爷在绝她的路，倘若明天答不上来教授的问题，那这学期的平时分岂不是又gameover。经过几番挣扎，唐棠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实在不行，找个咖啡馆凑合也未尝不可。正当唐棠迈着艰难的步子，抽出空的那只手将把咖啡店的大门推开之际，余光瞥见角落里的一处暖黄的灯光牌。
　　唐棠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使得她三步作两步走，来到了那块灯光牌之前。灯光牌依稀散发着温暖的橙光，映得一旁的积雪也橙黄黄的一片，牌子中间缀下“百晓阁书吧”五个大字。
　　唐棠想，又新开了一间书吧吗？怎么不见宣传，且开在这不起眼的小角落里，除却像她这样目光敏锐（bushi）的，怕是少有人发现吧，也不知道这间书吧的老板怎么想的。又顿然间觉得老天爷还是厚爱她的，还是先辈们说的好，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推开书吧的半掩的木门，门梁上的铃铛被撞的叮铃作响，在冷寂的空气中，显露出一丝神秘。书吧内清新雅致，古色古香，书架的红木漆退了些颜色，更增添一分岁月沉淀的味道。而摆放的书籍，也都全部泛黄，整个书吧里，都弥漫着一股油墨的清香味。并不像一般的书吧那样使用现代化的灯光，这间叫“百晓阁”的书吧，照明全靠着错落有致的蜡烛光芒将整间书吧笼罩在橙黄的烛火中，使得书吧处处透露着古时文人墨客私藏书房的韵味，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本来如此。
　　唐棠穿过一排排摆放整齐的书架，向更里处走去。从外面看，这间书吧不过方寸大小，又隐在角落里，更是不起眼了。唐棠没想到，里面竟这样别有洞天。书吧的空间似乎极大，走过古朴的书廊，才真正到书吧的大厅中央。大厅中藏书之多，令人咂舌，更不用提往上还有两层楼的空间，皆一本本、一卷卷的摆放着许多泛黄的书籍。
　　唐棠惊异之余，楼上款款走来一位红衣女子，唇红齿白，黛眉星目。朱红的旗袍勾勒出她傲人的身姿，烛火衬得她气质超然，像是古画里描绘的洛神。唐棠觉得，这是位十足十的古典美人。
　　待红衣女子走近了，唐棠才开口道：“你是这儿的老板吧？我想问一下你们几点关门呀，我想多复习一会儿，然后给我上一杯普通的咖啡就行。”说完又想到什么似的，补了一句，“你们这儿应该有咖啡吧……没有的话上杯茶也行。”红衣女子并不答话，自顾自走到柜台前，这才轻悠悠的开口：“尊贵的客人，本店彻夜开放。如你所见，咖啡似乎和这里不搭，本店只有茶哦。”唐棠讪讪地摸摸鼻子，嘟囔道：“那就随便一杯什么茶吧。”“好的，这是您的小票，请拿好。”
　　唐棠背过身去，找了一处僻静的所在，在书吧特有的蒲团上坐下了。翻开厚厚的专业书，唐棠觉得她的头又开始大了，不禁埋怨起自己来。当初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考古，整天跟土堆破盆破碗打交道也就算了，还要背这么多的文史资料，苍天啊，下道雷劈死我吧！然而没有等到雷，倒是等到了美女老板的茶，老板从托盘上将茶卸下，又悄然退去了。望着美女老板婀娜的扭动着的腰肢，唐棠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顿时间觉得人与人之间果然是有差距的。自己每天灰头土脸、素面朝天，要是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妆容精致、身姿撩人就好了。摇了摇脑袋甩开这些杂念，唐棠又投入了无尽的书海里。
　　等到夜色渐深，已是午夜时分，唐棠方才从书海里抽出身来。走到柜台前，眼皮依然惺忪，“老板，结下账。”
　　然而下一秒，美人老板的话却让有些瞌睡的唐棠惊醒了，“客人，您今晚一共消费198哦，请问微信还是支付宝。”唐棠炸毛了，“什么玩意儿就198啊，我不就喝了一杯茶吗？咋就198了？”美人老板面不改色，“为您上的是上好都匀毛尖，这个价格已经非常公正了呢。”唐棠倒吸一口凉气，咬牙切齿的嘟囔了一句：“算你狠。”随即亮出了自己的支付码，“支付宝到账198元”，在清甜的女声中，唐棠觉得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扎在她心里的一把刀子。啊啊啊啊啊啊，198啊啊啊啊啊，出了好大的血啊。
　　视财如命、吝啬鬼附身，有羊毛必薅，没有羊毛创造羊毛也要薅的唐棠仿佛痛失爱子一般，捂着心口走出书店，先前觉得惊异的那些美妙古朴的造景也不看了，心里只当做被蛇蝎美人老板咬了一口，并暗暗发誓再也不会来这家坑死人的破店。
　　临走到店门前时，美人老板竟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唐棠还没从198出血事件里缓过神来，单手抱着书，另一只手扶着门，扭转过身来，以眼神询问美人老板何事。美人老板摆出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像是憋了什么话，到嘴边了却又强忍着咽进肚子里去。唐棠更加不解了，这韭菜也割了钱也赚了，这位美女，您有事儿吗！出于唐棠那该死的教养，却还是温声问了一句：“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儿吗？”美人老板似乎顿了顿，半晌才开口道：“啊，没什么。客人，外面雪下的大了，送您一把伞吧。”，美人老板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朱红的油纸伞来，推开店门，为唐棠撑开了伞，遮去漫天纷飞的大雪。
　　“谢谢老板，不过这伞不用钱吧？”唐棠接过伞，弱弱的问道。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这次她可不会再上当了。美人老板被唐棠这副抠搜的嘴脸逗笑了，方才那哀婉的神情也减淡了几分，慨然道：“放心吧，不要，送你的。”“那就好那就好。”唐棠心里松了口气，拿着红伞的手顿时间多了几分底气，握的更牢了。
　　“客人，我叫俟雪，欢迎下次光临。”美人老板站在雪地里，目送着唐棠离开，唐棠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来，看着雪地里那一抹朱红，即便身着单薄的旗袍却也不见她有一丝的颤抖，“快回去吧老板，外面冷。”
　　“好。”
　　俟雪……好熟悉的名字……
　　这天夜里，唐棠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始终是那雪地里的一抹朱红。俟雪，俟雪。真是奇怪的名字。到了凌晨时分，唐棠才有了些睡意，却也睡不安稳，做了好些梦。梦里有一个红衣红伞的女子，她披着朱红的斗篷走来，帽檐遮去大半张脸，踩着松雪一步步朝她逼近。到了她的跟前，女子将斗篷卸下，即将看清容貌的当口，世界忽然天旋地转，模糊不清。待恢复时，只听见一个哀凄的声音说：“待到大雪重新降临之际，我便会再次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