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何方》AlexisKageneck

40、第 40 章

　　施特凡妮是被热醒的。

　　她穿着毛衣和呢子半身裙，盖着一床厚鸭绒被，给她盖被子的人似乎怕她会踢被子，还把被子给她掖到了身下。这还不算完，房间里的暖气十足，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根圆滚滚的大香肠，被夹在鸭绒被面包里，放在烤箱里烘烤。

　　她扑腾开被子，摸开台灯，这是间陌生的屋子，除了她睡觉的大床，还有一个写字台和大衣柜。房间装横奢华而优雅，几道光线隐隐从窗帘后透出。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阳光乍泄，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属于街道的喧嚣声隐隐传来，施特凡妮眨了眨眼睛，发现下面正是菩提树下大街。她推开窗户，带着寒意的空气涌入房间，顿时让她清醒了不少。街道一片繁忙，远处勃兰登堡门披着昨夜的残雪，安静的伫立在广场上，恢宏而优雅。

　　这是阿德龙。她刚伸出左手拍了拍脑袋，左肩膀就一阵疼痛——这还是从鹿角逃命的后遗症。她努力回想昨晚的一切，她应该是睡死在车上，然后被他带到了阿德龙。至于怎么到床上的她就不清楚了。不过看样子这个家伙似乎怕她冻着，结果差点没把她热的背过气。

　　她回过头来看着房间，没有留言，她不知道埃尔伯去了哪儿。但这里却有不少属于他的东西。写字台上一盒子抽了一半的菲纳斯香烟，一个空着的烟灰缸，还有一个精巧的盒子，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英文“麦克纽杜雪茄”。

　　一个大烟鬼。她得找个机会和他讲，吸烟有害健康。她的大衣搭在椅子背上，头绳和帽子也在桌上。另一边的衣柜里有两件衬衫和一套便装，还挂着一套军装，一个大行李箱放在柜子下面的暗格里。

　　看来他之前就住这儿。她轻轻的阖上衣柜，决定去前台问问他的去向。施特凡妮披上大衣，打开大门。本以为外面就是走廊，没成想这是个套间——外面是个客厅。有一个小圆桌，几把扶手椅，还有一个长沙发。沙发上的一大团就是埃尔伯。

　　他盖着制式大衣，脚伸出了沙发外。没办法，沙发不够长。她很佩服他，即便是这么狭窄的地方，他睡的还是很优雅。没有横七竖八，没有张着嘴或者其他动作，只是静静的躺在那，双目紧闭，看衣服的隆起，他把手搭在胸前。他还在睡觉，呼吸又慢又长。她走进了些，开始犹豫要不要把他叫起来。才不到九点，他昨天也累坏了，打了一天猎，又去救她，晚上还和她一起去找马尔塞尤。施特凡妮知道自己不轻，要把她搬到楼上不是轻松活儿。

　　他睡得很香，金色的短发稍微有些凌乱，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颤动着。也许是被她打扰了，他稍稍侧过脸，蹭了蹭沙发靠背，像极了寻求主人爱抚的小猫。她忍了半天才没有乘人之危，使劲去揉他的脸。也许是睡觉，他身上没了之前的气势，但不论怎么看，他真的很英俊。

　　她想起昨天在普伦茨劳贝格，他咧嘴一笑，揽住她的肩膀。她觉得脸上发烧，不敢再去看他，转身把里屋的被子抱了出来，小心的给他盖上。你怎么会喜欢上我呢？还一本正经的表白？她心里就像有了一群小麻雀，叽叽喳喳的叨叨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少女问题，想问他却又不好意思。

　　唉，她还是不打扰他了。施特凡妮决定给路易丝和乌德特将军报个信，顺便出去找点吃的，这样等他起来也不会饿肚子。

　　她从入户柜那找到了纸和笔，给他留了张便条，刚准备出门，房间里就响起了刺耳的电话铃。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人说话声音巨大，她不得不捂住听筒，担心的看了眼埃尔伯，幸好，他没被吵醒。

　　“埃尔伯！你准备什么时候带着蔡司回来？乌德特将军听说你把她带走过夜可相当不爽。”

　　“呃，你是唐纳斯马克先生吗？”她不由得一阵尴尬，试探性的小声问道，“我是施特凡妮.蔡司。”

　　“大点声！你说话什么时候这么娘们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提高了声音，“我是施特凡妮.蔡司，请问您是哪位？”

　　对方猝不及防，愣了几秒，“不好意思，蔡司小姐。我是克莱门斯，呃，埃尔伯没和你在一起吗？”

　　“他还在睡觉。”她小声的说，“我不敢吵到他。”

　　“上帝！”对方惊叫一声，随后支支吾吾起来，“他，呃……你们…呃，在哪？”

　　“在阿德龙酒店。他就在我旁边的沙发上，要我把他叫起来吗？”

　　克莱门斯听上去大松一口气，“麻烦你了，把他叫起来吧。”

　　她嗯了一声，放下电话，扭过头来对上那一片浅蓝。他已经醒了，半撑着身子，眨着眼睛看着她，懵懵懂懂的像个小男孩。不过看见她在看自己，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在晴天看见一个阳光的笑，真是治愈。

　　她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很冷静，尽管她感觉出自己脸红了。“克莱门斯找你。”

　　他点了点头，抬手揉了揉眼，又捋了捋头发，不过它们很不给他面子，不听话的翘了回去。他没穿鞋，单穿着袜子起来接电话。

　　他上身只穿着白衬衫，领带也没打，下身穿着昨天的马裤，笔直的站在那，低垂着眼眸听电话那头说着什么。这一幕就像油画一样，暖色的背景，柔和的光线，暗色的剪影。

　　他忽然抬眼望过来，对她安静的微笑。他笑起来是有酒窝的，浅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清澈而明亮，里面装满了简单的欢喜和雀跃。她不知道自己也是这样微笑着看他，她只是觉得平和而温暖，就像抱着一杯热可可一样，暖意在她的身体里流淌。两个年轻人就在一个热闹的早晨互相微笑着，听见窗外的人来人往，听墙上钟表嘀嗒。

　　“我们会快就回去。”他挂断了电话，转向她，“乌德特将军正磨刀霍霍呢，一会儿你得救救我。”他虽然嘴上这么说，看上去却一点儿不害怕，“你饿了吧？我们吃什么？噢不！”他突然像被人拔了插座，怔怔的站在原地，搞得施特凡妮都懵了。下一秒，他一捂脑袋，冲进了盥洗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蔡司小姐，请你忘掉刚才的我。”他在厕所里嘟嘟囔囔，“不行，绝对得忘掉！”

　　天哪！他干了什么！埃尔伯在厕所里团团转，瞪着镜子里的自己：胡子没刮，头发没梳，鞋都没穿——哦我的老天爷！我怎么可以以这副鬼样子出现在她眼前？！这简直太有损他的形象了！鞋呢我的鞋呢！见鬼！

　　他听见她在门外大笑，“你衣服和鞋子都没拿进去，你准备不出来了吗，卡格内克先生？”她敲了敲门，笑得声音都在颤。

　　噢不！他突然意识到刚才那声大叫是自己发出的，更加懊恼的叹了口气。小伯爵投降似的垂下了头，像他的Lorelei求饶：“你能不能先回屋去……给我五分钟。”他敲了敲门板，央求道，“就五分钟。”

　　她嗯了一声，随后边传来了关门的声音。他火速的冲了出来，我的鞋呢？在这！你这混蛋马靴！这个该死的拉链——噢！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她——天哪天哪！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昨晚她的眼里就有了喜欢！我的上帝啊！刚才她怎么看我来着？他美滋滋的回忆起昨晚的一切，这就像做梦，好像有人对她施了魔法，然后一切都变了……是的，他一直都没有放弃，昨天不过是……为了……以退为进嘛，看来很成功，不愧是英俊潇洒的埃尔伯少爷……打住打住，他的扣子系差了。真烦人。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的梳子呢？还有发蜡？她是被他的什么打动了呢？绅士风度？全能英勇？啊我的刮胡刀！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圣母玛利亚显灵！他的手抖个不停，差点把自己刮破。冷静冷静，千万不能破相，他深吸了几口气，勉强控制住自己。镜子里的人眼底还带着黑眼圈，可眼睛亮的像太阳。

　　他早上起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她！噢真不可思议，他还以为这得等到结婚后呢！她真漂亮，皮肤是那样光洁，同样是飞行员，她抱起来软软的，不像男人那样硬邦邦的一身硬肉。还有她的嘴唇……嗯，他有罪……小伯爵想起昨晚的那幕：她睡得那么沉，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差一点，差一点就可以一亲芳泽了。只可惜最后他突然觉得这样做太不光明磊落，于是改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响亮亮的一吻。不过他还是伸手摸了摸……停停停！埃尔伯，你笑得太猥琐了。小伯爵用力拍了拍脸，毛巾……毛巾呢？

　　施特凡妮呆在里屋，门外一阵乒乒乓乓，动静大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里面踢正步。终于，一切重归安静，她听见门被轻轻的叩响。

　　她憋着笑打开门，看见焕然一新的小伯爵站在门前，满脸严肃，一本正经的碰了碰帽沿，清清嗓子，“咳，蔡司小姐，请您检阅。”

　　她注意到他抽搐的嘴角，这证明他也想笑。她也装模作样的打量了他片刻，突然想起来什么，惊奇的问：“你的衣服不是昨晚被马尔塞尤弄脏了吗？”

　　“昨晚就送去洗衣房了。这是新的。”他拍了拍领子，一脸得意，“幸好我有备无患。”英勇的卡格内克少尉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还能洗出来吗？多少钱，我给你。”她过意不去。

　　埃尔伯死活不肯要，“这是我应该做的，蔡司小姐。”末了，他摊手看着她，“你瞧，我们是不是很好的搭档。”

　　她不明所以，满眼写着疑惑。

　　“你看我们一起从鹿角下逃生，又一起去找人，你看，没有我们做不成的事情，对不对？”好吧，这实在有点牵强，但她也喜欢。“你说的对，埃尔伯。”

　　“那我们吃早餐吧！你喜欢吃什么？”他开心的推荐到，“阿德龙的布丁很好吃，你一定得尝尝。还有现烤土司，抹上一层奶酪真的美味极了，还有那个橘子酱……”

　　他的话确实有些不着逻辑，但模样实在可爱。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埃尔伯一下子噤了声，“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真的很可爱。”她笑眯眯的看着他。

　　“怎么可以是可爱！”他立马抗议。

　　“那应该是什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她没说出一个单词，他的嘴角就上扬一寸，最后终于变成了大大的傻笑。

　　“咳，你过奖了，蔡司小姐。”得，真是厚颜无耻。

　　她看着他的脸越来越红，差点憋不住笑。

　　“埃尔伯？”

　　“什么事？”他竖起耳朵。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这么笑有点傻？”

　　被嘲笑的伯爵少爷的瞬间冰冻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