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何方》AlexisKageneck

27、第 27 章

　　她又趴了一会儿，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于是重新坐直了身子，活动了几下脖子，舒舒服服的靠在椅背上，不像埃尔伯做的笔直，腰离靠背老远，搞得她都不好意思这么坐了。

　　“你好些了？”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

　　施特凡妮用力点了点头，啊呀，不行，点头劲大了还是晕的慌。“好多啦。”

　　“你刚才说你不喜欢橘子？”他试探性的问道。

　　“不不不，我喜欢橘子。只不过……”她突然邪气的笑了，想捉弄他的想法涌上大脑，“你知道朱自清吗？他是一位中国作家。”

　　他的蓝眼睛里盛满了疑惑，“很抱歉，我不知道。”

　　好吧，意料之内。“他写过一篇散文，叫《背影》。他父亲送他去上学，在车站买橘子的时候和他说，’你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买几个橘子就来。’呃……这句话后来被恶搞了，引申义就是……吃了我的橘子，你就是我的儿子了。等我给你买橘子，你也是我儿子。”

　　埃尔伯看上去更加迷茫了，他微微向前探着身子，皱着眉头，认真的看着她，“那……这篇散文为什么叫背影呢？”

　　“他父亲为了给他买橘子，要跳下月台，再翻上来，才能去水果摊。他看着他父亲挣扎的背影很感动，也很难过，因为他发现他父亲已经很老了，所以写了这篇文。”这画风怎么不对啊？有点像语文课了。

　　“他当时多大了？”

　　“写作的时候还是故事发生的时候？”

　　“故事发生的时候。”

　　“大概……二十上下吧。”她有点记不清了。

　　小伯爵咋舌，“他都是一个男人了怎么能让父亲给他跳下月台买橘子！”天哪，这要是他父亲，他还得屁颠颠得给他老人家买橘子呢！

　　“因为……火车上人很杂，座位上还有行李，他得看行礼。”施特凡妮头大了，她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

　　“可是他为什么不让他父亲看行李他自己去买橘子？”

　　“他本来没想吃橘子啊。”

　　“那为什么他不拦住他父亲？”

　　“……”她能知道就见鬼了。

　　看着瘪下去的施特凡妮，小伯爵顿时慌了神。“对不起……我不是为难你！我只是，我真的好奇——因为我父亲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我也不会让他这么做的！我不是和你过不去，真的，我……”他着急的解释道，生怕下一秒她就不理他。

　　唉，奇怪的人呐。她颓废的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他，“要不这样，你给他写信问问吧。毕竟他还活着，在北京，呸，北平，不对！在昆明！西南联大！”

　　西南联大！她怔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刹那间，施特凡妮突然意识到她与他们：梁思成，林徽因，朱自清，老舍……同处一个年代！天哪！来德国太久，忙于各种考试，她几乎都要忘了在遥远的东方，还有一场更为艰难的战争！

　　抗日战争！

　　埃尔伯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就像太阳越出地平线，瞬间点亮整片沉寂的大海。他没有听懂她最后说了什么，不是德语，不是英语，也不是法语，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言。但那个地方对她很重要，他能感觉得到。像许久未见的老友，像爱的热烈的故乡。

　　“你能再重复一遍吗？我没有听懂。”他礼貌的问道。

　　“哦！”施特凡妮意识到自己蹦了中文，脸急得红了起来，“西南联合大学，在中国昆明，一个西南部的城市，离缅甸越南很近，那儿是中国最好的大学。你可以在任何一个拐角碰见一位大师，世界上没有哪个大学能同时拥有这么多泰斗。”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尽管她想慢下来，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很多东西就像大河一样在她的脑海里奔涌。“那儿的条件很艰苦，没有操场，没有水泥楼，房子是茅草屋，一下雨就会滴答滴答漏水的那种。不是没有好设计师，是因为没钱。所有的钱都用来支援前线了……”

　　她的眼眶湿润了，她没法再讲下去。日本是他们的盟友，中国赢了对德国没什么好处。

　　“你去过那儿吗？”

　　“没有。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但我想去，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去中国看一眼。”她知道她的回答很苍白，但她想看看史书里写的民国大师，看看南方未经旅游业污染的狭窄巷子，去趟北平，看空空如也的天安门城楼，再回趟北方的家乡，找找上一辈子自己住过的地方……

　　“但施特凡妮，那里的局势过于动荡，你会很不安全的。”

　　他说的没错。中国太乱了。战火连天，党派林立，军阀割据，民不聊生。现在是1939年，东北没了，北京没了，南京没了，半个中国都没了。她的家乡也在占领区。也许现在回去，能看见她的太奶奶和太爷爷吧。这是她唯一的慰籍了：不管世界如何动荡，她的先辈们顽强的生活着，没有什么能击垮他们。

　　“谢谢你，可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去一趟。”她眼底仍然泪光闪闪，神色却无比坚定，“至少去一趟北京，看一看清华和北大。”

　　“清华和北大？”

　　“他们原来在北京。后来迁去了昆明，组成了西南联合大学。不只有清华和北大，还有燕京大学，同济，复旦……中国所有的大学，能走的都去了……在昆明的时候天天有轰炸，他们戏称逃难叫’跑警报’。他们得去防空洞，或者去山里上课，跑慢了就被炸死了。还有教授们有的骑着马去上班，教授夫人就做些散活弥补家用。”她说得哽咽起来，可谁让他们不够强大，他们没法反击，只能任人宰割，“他们都是善良而勇敢的人民，虽然弱小，但从未放弃抵抗。”

　　“嘿，别这么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伯爵不知道什么叫“好起来”，也不知道谁会好起来。中国好了，对日本没好处，对德国也没有好处。可从她嘴里的这个民族也值得更好的生活，至少，学生们不应该成为攻击对象。他往她身边挪了挪，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很奇怪，这一瞬间很多杂念都消失了，仿佛他们本就该这般，肩并肩的靠在一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自己安慰自己。

　　“施特凡妮，听我一句劝，大学还是别去那里上了。我们德国也有不少大师，柏林，慕尼黑，还有我家乡的波恩大学也不错呀。但你如果真的想去中国，要不要叫上我？”他试探性的问道，“被你说的我也想去那里看看。路易丝说，那里是个神奇的地方。等我们打完仗就去吧！我还没去过东方呢！”

　　打完仗就去。打完仗他们估计都得在战俘营里关着吧。倒霉的还在西伯利亚矿井里挣扎哩。她惨淡的笑了，在他的脑海里，未来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打完仗？”她第一次认真的端详他的蓝眼睛，里面闪烁着对未来的耀眼的希望。

　　“是啊，等打完英法，整个欧洲都是我们的了。你不会不记得元首的目标了吧？日耳曼尼亚，”他骄傲而自豪的微笑，“虽然柏林更好听，但这个名字更适合她。”

　　日耳曼尼亚，世界之都。

　　“好吧。”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我想从军队里领一个长长的假期，和你一起去趟中国，然后回来重新思考一下要干什么。进入参谋部或者继续呆在一线。”这得取决于他和施特凡妮的进展，埃尔伯悄悄的想，如果…他能在这之前和她结婚，那中国之行就会变成蜜月旅行；如果没有，那我们就在中国发展发展感情，他们订婚，这样回来的时候他就去参谋部，那儿更适合稳定的家庭生活。如果都没有……唉……他郁闷的低下了头，别呀，别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滚回前线部队呀。“你呢？”

　　“我？”施特凡妮还真没想过，她满脑子都是怎么苟过二战。战后生活……她还真得在这呆一辈子啊！不知怎么，她总有种二战结束自己就穿回去的感觉。现在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上帝告诉她还有穿回去这种事儿。

　　“唔……让我想想……我要搬到南边去住。”那儿可是美占区。“然后去上个大学，学什么还没想好。”

　　“你不想再留在军队了吗？还有我和你说，施特凡妮，南边没有弗里茨说的那么好，我去过那儿几次，比起西边差远啦！当然如果你真去慕尼黑别找弗里茨，我可以给你接待你的！我的姑姑嫁去了慕尼黑，我小时候经常去那，不比弗里茨差的！我和你保证，西边才适合人居住呢！尤其是波恩，来了的人都喜欢这儿。我们这里热情好客，有漂亮的姑娘和英俊的小伙子……”

　　他唠里唠叨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听到那句英俊的小伙子，那一刻，施特凡妮忘记了所有的悲伤与沉重。她笑了，“你算是一个吗，卡格内克先生？”

　　她脸上调皮的神色让他愣了一下。片刻对视后，小伯爵红了脸，连耳朵尖都被染上了红色。一双漂亮的浅蓝色眼睛转来转去，就是不肯看她。

　　“哎呀，不开玩笑了。你是个大帅哥，肯定算是一个啦！”她不再打趣他，决定不再想那些苦难。

　　“真的吗？”他猛地抬起头，开心的看着她，咧着嘴傻笑的样子像只摇尾巴的大狗。呃，没有羞辱和贬低卡格内克先生的意思，只是施特凡妮差点就没收住手，去揉他那有些翘起来的头发了。

　　“当然是真的。”她笑眯眯的回答，“路易丝和我说，和你呆久了都会喜欢上你的，看来是真的。我一开始还总是害怕你记恨我撞你佩剑呢！”

　　“哦天哪！施特凡妮！我怎么会因为那个记恨你呢？！”他声音不自觉的高了，但随即又低了下来，“你刚才说，和我呆久了会喜欢我。那……”我们呆的时间够久了吗？不不不，太直白了，会吓着她的，埃尔伯斟酌了一下，重新信心满满的看着她，“那你喜欢我吗？”

　　啊！怎么回事！这话怎么比刚才还直接？！

　　“喜欢。”要不是她还有下一句话，小伯爵就要开心的跳起来了，“很高兴和你当朋友，埃尔伯。”

　　我不要和你当朋友！他在心底呐喊，上帝啊，她怎么会以为他想和她做朋友？什么朋友？！他顿时泄了气，整个人蔫蔫的长叹一口气。

　　“我说错什么了吗？”看着对方低落的眼睛，施特凡妮内疚而不明所以，“如果冒犯你我很抱歉。”

　　“不，你没有。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他小声地说着，抬起头看着她，觉得目眩神迷。噢，虽然这里的休息室不是什么完美的表白地点，但现在时机不错不是吗？他得让她知道，他想当她的男朋友，未婚夫，丈夫，孩子的父亲……而不是不痛不痒的朋友。他的心怦怦直跳，向上帝祈祷着幸运和怜悯。

　　没有准备，没有彩排，小伯爵鼓足了勇气，看着她深蓝色的眼睛，决定追求自己的爱情——“蔡司小姐，我有话想对你说。我没有疯，我真的——”

　　“芬妮！你好了？”

　　噢，真讨厌，他连爱字都没说出口，就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小姑娘被另一个女人抱住了。路易丝. 冯. 法肯豪森！还有海因茨这个混蛋！！！

　　前者他不清楚，但后者一定是故意的。你瞧，唐纳斯马克先生笑得多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