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何方》AlexisKageneck

1、施韦夏特

　　1939年11月20日，奥地利，维也纳

　　天空，蔚蓝无暇，没有一丝白云，如同一块干净透明的蓝玻璃，清澈的有些过分。阳光温暖而灿烂，消退了秋天高空中的寒冷，柔柔的，让人不由的眷恋。

　　以飞行员的眼光来评判，今天是个飞行的好日子-----没有强风，没有强光，没有云层，天空平静，视野开阔，气流平稳，堪称完美。

　　两架梅塞施米特109战机呼啸着出现在天空中，隼鹰般凌厉的划出一道轨迹，仿佛流星一样在蔚蓝色的背景中快速驶过。阳光打在机翼上反射出一道银光，冷冽、高傲，机舱玻璃的高光耀眼明亮，像极了出弦的利箭。

　　它们快速的自天空俯冲而下，掠过收割完庄稼而空旷的原野，惹得整理土地的农民一阵惊叹；飞过碧蓝的湖泊，带来的强劲气流让镜面似的湖面掀起了阵阵涟漪；滑过山麓上树叶稀疏的树林，螺旋桨搅得纤细的树枝来回摇摆；低低的从古堡上越过，让房顶上原本低垂的旗帜随风飘扬。它们在所到之处的地面上投下两道疾驰而过的黑影，看上去如同两只巨鸟，迅猛而利落。

　　“哇呼！”无线电里传来了汉斯.约阿西姆.马尔塞尤的口哨声，施特凡妮不用看也能想到此刻那家伙此刻脸上不可一世的神情和欠揍撩人的笑容，嘴角不由一弯，向一旁的马尔塞尤的飞机甩了个大白眼，正想着用什么话损他的时候，无线电里又传来他的赞叹声:“这里真是漂亮，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美景。维也纳真是个好地方。”

　　不等施特凡妮回答，他又自顾自的说：“那群家伙也真可以，居然一罚就是五天禁飞。五天啊！禁闭室的天花板都要被我看穿了！你要问我那上面有几条缝、几个坑，我都能答出来！”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施特凡妮不信，不满的嘟囔着，“知道吗？我甚至数了上面至少有六处虫子印---天知道那是什么时候谁打死留在上面的！反正已经快成文物了！”

　　她有些忍俊不禁，眼角余光向他瞥去，果然那家伙正手舞足蹈的控诉着，一头深金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和机翼上的冷光交相呼应着。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适合飞行的天气！天多蓝啊，甚至连片云也没有！两千码的地方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夸张的感叹着，“我好久没有飞得这么爽了！五天！我都快要忘了飞行是什么感觉了！好在今天这么尽兴，要不然我就要疯了。我现在真想翻了个跟头。”

　　“得了吧，约亨。”无线电里突然传来维尔纳.施勒埃尔的声音，还没等两人回话，另外两架梅塞施米特倏地从他们的后方蹿了出来，飞快的从他们头顶驶过，疾驰的拐了个弯，冲他们迎头飞来。

　　施特凡妮下意识的俯冲来规避维尔纳编队的飞机，向右猛地拉了一下操纵杆，与施勒埃尔向□□斜的飞机干脆利落的错开，机翼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线。

　　“该死的。”她听见马尔塞尤嘟囔了一句，紧接着就听见了库尔特.比利根的声音：“被我锁定了，波西米亚的小伙。”

　　“你想得美。”还未待施特凡妮看清，他的飞机就以一个不可思意的角度向上翻滚倒转，向太阳方向冲去，逆光中施特凡妮只能瞧见梅塞施米特的黑影，速度快得惊人，然后突然下压机头，鬼魅般的绕到了比利根的后面。

　　“这下换我瞄准你啦。”无线电里传来马尔塞尤洋洋得意的声音。

　　“真是服了你了。”施勒埃尔感叹着，飞到施特凡妮飞机旁边，“你简直像是长在飞机上。”

　　“飞机本来就是我的一部分嘛。”马尔塞尤毫不谦虚，“我总有一天会超过\'红男爵\'。”

　　“前提是你得顺利毕业。”比利根不紧不慢的道，接着耳麦里传来施勒埃尔的大笑声，“是的约亨，就目前而言，你得有无与伦比运气，还得确保你的阿尔利吉教官和施莱赫少校有足够的耐心！要是我早把你扔去步兵营扛qiang去了！”

　　“开什么玩笑，就算我被开除去的也是海军。我这种人才要是去了陆军那是空军一大损失！”

　　“拉倒吧！你这个家伙真是皮厚。”施勒埃尔大笑道，“我敢打赌现在全国的空军教官都把你当成反面教材！施特凡也够倒霉的，和你这个家伙分到一组。施特凡，你脾气也够好，这家伙在无线电里叨叨了一路你也不让他闭嘴。知道吗，我在菲尔斯滕费尔----，菲尔斯滕费尔----”

　　“菲尔斯滕费尔德布鲁克。”马尔塞尤插嘴道。

　　“对，菲尔斯滕费尔－－去他妈的破地名，我在那里呆了9个月愣是没记住！九个月里我和塞勒一组，无线电里就没停过！只要他飞在我前面，我就恨不得揍他好让他闭嘴。不过我估计我打不中这个狗东西－－塞勒飞得就像一只疯狂的蜜蜂！”

　　她听完不禁哈哈大笑，握着操纵杆的手不停的颤抖，引得飞机一阵抖动。疯狂的蜜蜂？施特凡妮强忍着笑，用余光瞥向右边的马尔塞尤，形象的比喻。

　　“哈哈，施勒埃尔你还有追着蜜蜂飞的经历！”无线电里传来比利根丧心病狂的大笑声，他的飞机出现在施勒埃尔的左边，四架梅塞施米特排成一排，“那场面一定很壮观！”

　　“随你们说吧。”马尔塞尤撇撇嘴，“我刚才要干什么来着……”

　　话音未落，马尔塞尤的飞机猛地向左来了个桶滚，倒着从三架梅塞施米特上越了过去，擦着三人的头顶飞到了编队的最左边，施特凡妮仰头的瞬间都可以看清这家伙脸上带着的新墨镜。机翼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圆弧，然后突然下压机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边翻转机身，一边从编队下方钻了出来，猛地冲到了最前面，得意的左右晃了晃机翼，示意自己已经成为了领头长机。

　　“塞勒，你那副墨镜报销了你半个月的军饷吧。”施勒埃尔道，“啧啧……”

　　“啊哈，识货啊，维尔纳。”约亨得意洋洋的推了推墨镜，“最新的美国货，好像叫雷朋。我带起来是不是特别帅？”

　　“Scheisse（德语国骂）！”无线电里同时传来施特凡妮、施勒埃尔和比利根的大吼声，震得马尔塞尤一把扯下了耳麦。

　　“我说你们几个至于嘛……我戴上去明明很帅。”

　　“是的，你带上去是‘明明’很帅，而不是马尔塞尤上士。”施特凡妮毫不留情的道。

　　“哈哈，一针见血。”施勒埃尔笑道，“看来施莱赫把你和塞勒分到一组是有原因的。”

　　“不过我看施特凡有被塞勒同化的危险，他们刚才飞得真猛，我敢打赌那高度绝对不符合规定——还记得我们来干什么的吗？施勒埃尔？”

　　“呃，让我想想——”

　　“看，下面好像是个集市。我们下去逛逛吧！”

　　施勒埃尔还未说完就被马尔塞尤兴奋的打断，施特凡妮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连忙高声道：“塞勒，回来——这个混蛋！”

　　两架梅塞施密特突然相继俯冲，如同两只在高空盘旋已久的猛禽找到了心仪的猎物，裹挟着凌厉的风从蔚蓝中呼啸而下，留下施勒埃尔和比利根在原地面面相觑。

　　地面上的景物在她眼里不断放大，身上的过载也在不断加大，施特凡妮紧紧的盯着前面的约亨，一边深呼吸调整呼吸频率，一边对着无线电大吼：“你要是敢落到地上，我发誓我会在那之前把你揍下来！”

　　“当然不会——我只是想跟维也纳的人民打个招呼——瞧他们的表情！”

　　集市上的人群不可思议的看着两架梅塞施密特从空中急剧的俯冲，从一个黑点变得越来越大——一同变大的还有他们因吃惊而张大的嘴。

　　人们难以置信的注视着两架飞机越飞越近，嘈杂的集市竟有一瞬间的寂静。随即，引擎的轰鸣声和螺旋桨的嗡嗡声震颤着他们的耳膜，一声尖叫从其中一个孩子的胸腔中爆发出来——“他们要掉下来了！”

　　顿时，密集的人群犹如炸锅一般，惊慌失措的向四周散去，一边尖叫着一边仰头注视着两架几乎就要掉到他们头顶的飞机。

　　两架梅塞施密特却和他们开了个大玩笑，它们的打开了着陆禁翼，如同张开双翼的老鹰，向地面投出大块的黑影，并以极低的高度闪电般地从摊位上疾驰而过，带来的强劲的气流不知掀翻了多少货物和摊位，货主气急败坏的护着自己的摊位，徒劳的冲飞机挥舞着拳头，男人们连忙抓住自己的女伴，女人们惊慌失措的捂着自己的帽子和裙子，小孩们则在父亲母亲的怀抱里又哭又笑，伸出手咿咿呀呀的指着从空中掠过的“大鸟”。还有许多半大不小的男孩子，吃惊的瞪着飞机从他们头顶驶过，一脸羡慕的仰望着机舱里的飞行员。

　　“爽！”马尔塞尤吹了声口哨，略微侧头抬了抬下巴，心满意足的看到如被暴风雨席卷过后、一片狼藉的集市，“好久都没有飞得这么顺心的时候了。”

　　他顿了顿，收起了飞机禁翼，无不赞叹地道，“施特凡妮你飞得真好。要知道施勒埃尔那家伙在菲尔斯滕费尔德布鲁克的时候总被我甩出去老远。”

　　她不禁笑了，“想追上你确实有点难度。不过，说实话塞勒，你是第一个老叫我施特凡妮的人。”

　　“我听见了，他们管你叫施特凡。不过我还是觉得施特凡妮好听。毕竟你是个姑娘嘛。”

　　她笑着摇了摇头，“塞勒上士，等着空战考核时你会很高兴省掉一个音节而叫我施特凡的。况且，这里全是男孩，点名时单独蹦出一个\'施特凡妮\'实在是太突兀了点。你还是也叫我施特凡吧。”

　　“好吧，既然你乐意的话。”他点了点头，扶了扶鼻梁上的雷朋，有点委屈的问：“不过，能不能给个真心评价，我戴这个到底好不好看？”

　　“其实效果还好。”她抬眼用余光瞥了一眼，中肯的评价道，“塞勒，你戴上去还是挺帅的。”

　　“啊哈，我就知道。别跟施勒埃尔那个家伙学，成天塞勒塞勒的。叫我约亨吧，姑娘们都这么叫我。”

　　“如果是这样我还是吼你塞勒为妙，”施特凡妮翻了翻白眼，“我可不想成为你那庞大女朋友群中的一员。”

　　“呃，哈哈。”马尔塞尤哂笑两声，笑声里既有骄傲也要尴尬，“好吧，随你便了！”他忽然话锋一转，“你下飞机之后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有些莫名其妙。

　　“你跟着大名鼎鼎的反面教材马尔塞尤从集市上违规超低空飞过，中了这么大的\'奖\'难道你不准备发表一下\'获奖感言\'？”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就被无线电里传来的气急败坏的大吼打断了——“你们两个小鬼打算什么时候回来？！难道我派施勒埃尔、比利根请你们还不够？！真他妈见鬼，居然把他们甩没影了！难道让我亲自上去把你们揍下来？现在全维也纳的人都知道两架梅塞施米特擦着屋顶飞过了集市！”

　　他俩吓得手猛地一抖，下意识的把耳麦扯离耳朵，脖子往衣领里使劲缩了缩，仿佛这样可以避开那汹涌而来的声波。

　　“真是要命！什么样的人都能被马尔塞尤弄成和他一样的捣蛋鬼！赶紧给我回来，要是像前几天那样把油烧完了窝囊的迫降在路上——这话是对你说的，马尔塞尤——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阿里基教官吼完一顿，无线电里立刻安静下来，只剩下他暴怒的喘气声，施特凡妮以为他骂完了，刚把脖子伸出来一点，耳麦里又传来了几声：“臭小子们听到没有？！赶紧给我回来！”震得她又把脖子缩了回去，活像一只受惊的蜗牛缩到了壳里。

　　阿里基教官“哔——”的一声摔死了无线电，瞬间寂静的频道里只剩下她和马尔塞尤惊魂未定的呼吸声。无线电里沉寂了好一会，突然爆发出一阵丧心病狂的大笑声——她和马尔塞尤的。施特凡妮怎么想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笑得这么肆意和疯狂，就像一个第一次搞恶作剧就得手的少年一样心满意足。

　　“老天爷。”两人笑了好一会，马尔塞尤才强憋住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真是要命！什么人都能被马尔塞尤弄成一样的捣蛋鬼！\'”他惟妙惟肖的模仿让刚刚止住的大笑的施特凡妮又有了笑得冲动，她拼命的抿住嘴唇来控制自己的笑声，一双深蓝色的眼角已经弯成了新月，“你知道吗，第一次有人陪我一块挨骂，亲爱的施特凡。”

　　两个人又没心没肺的笑了一会，才调转机头飞向施韦夏特飞行学校。

　　阳光透过机舱玻璃照到身上暖暖得，让人舒服极了，尤其是在一场疯狂的大笑之后，仿佛一只手温柔的拂过她笑得有些酸痛抽搐的肌肉。

　　施特凡妮调整了一下坐姿，放松的靠在椅背上，整了整绑在自己身上的安全带，侧过头望了望身边的马尔塞尤，金属的机翼在阳光照射下泛着耀眼的银光。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扭回头来，注视着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嘴角不由得挂起一抹惬意的微笑，低声如自言自语地道：“今天真是个飞行的好日子。”

　　语毕，两架梅塞施米特高傲的舒展双翼，加足马力，呼啸着奔向远方，融入到那片广袤的蔚蓝色中，化为两个远去的黑影，只在空中留下两道淡淡的航际云，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