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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梨花香(一)七夕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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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佑四年,七月初七
……
夜深了,风起,轻轻拂动开封府庭院里的玉梨树,青青的枝叶与小果实都舒舒服服的随风摇曳。
……
上弦月,为深绿色的枝桠淡淡地镀上一层银白。谚语有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现下虽是孟秋,天却真的凉了。在这样月凉风清的深夜里,很少有人不关窗,除了——办案晚归的展大人。
暗红色的背影轻轻走进寂静的小屋,关门、掌灯、刻意留了半扇窗。摘去乌纱,卸下玉带,宽解绛红的官袍,人好像也跟着从庙堂里解脱了一般。真的解脱了么?撩开白色的中衣,处理好日间办案时肩上落的新伤。随手翻出一件便装换上,才发觉,这便装却也是红的——汴京时下最为推崇的颜色。
那是几天前,白老鼠亲自选来上等料子,依着尺寸做好,硬逼着自己收下的。可是,那白老鼠哪里知道:自己本是不愿着红的——见这红色,便想起御前四品的官袍。展昭不愿意着官袍,就如当初在耀武楼,极其不愿接受“御猫”的封号一般。但他是凡人不是神仙,既著了这官服、入了这庙堂,就同样要戴上面具,背上那个戏谑的称号,概莫能外。所以若非必须,平日里他根本不着官袍、不穿红,甚至连便装都是朴素的蓝色。
展昭最不愿面对的,不是穷凶极恶的悍匪,而是尔虞我诈的官场。回想自己为官这几年间,“同僚”不多,树敌却不少。自己的一句“只识公务,不识时务”硬是被那白老鼠拿来嘲笑了许久,说他到底是“御前行走”多年的猫儿,怎么就学不会“求全变通、左右逢源”的为官之道呢。虽然时常因为不会变通而受累,但自己却丝毫不觉得委屈。既然当初做出决定——愿为了这片青天、这方百姓,把一己私欲尽皆抛除,那么再苦再累都不足一提了。既然委屈都不怕,更何妨违心一点,穿上那红衣,好歹是赠袍人的一片心意。
不觉间,今夜已是七夕。微凉的月光自窗外洒落,宛若化雪的溪缓缓流淌。走近窗口,借月光低头细细看这簇新的衣衫,绛红的绵绸间压了四君子的暗纹,雅致、舒适、轻柔,行动间没有丝毫掣肘,尺寸正合适,展昭心头不禁一暖,喃喃道:“这只白老鼠还真是心细地紧。”
幸而几年间有这赠袍之人时常与自己分忧,协助办案、疗伤赠药已是家常便饭;若是老鼠毛儿顺的时候,总拉了他去逛街听曲儿、吃酒赏月;逢着鼠毛儿抢了,吵架斗嘴自然免不了,画影出鞘也是常有的事……只是难为自己,论风貌、论武艺都不逊于白玉堂,唯独这口舌之争——当真惭愧,每每和那人对峙之时,十有八九都是会败下阵来。还是蒋四哥看得通透:你这薄脸的猫儿,怎么斗得过那牙尖嘴利的韩皮鼠。
夜风紧了,因为白天受伤失血的缘故,展昭有点不耐寒,轻轻打个寒噤,背对窗棂踱进里屋。想起三年前,藏珍阁盗三宝、题诗留名的往事,再念及这些年来那人对自己的细致入微,忽而觉得,在自己面前,他,竟不是那个江湖人称“年少华美、手段修罗”的锦毛鼠了。
“莫不是转了性?”不经意间,展昭勾起嘴角抿出一个微笑,笑如春风,顷刻间暖遍本是秋意阑珊的小屋,而那温暖的源头,却一点点的黯然下来。
当初寻回三宝时,包大人对白玉堂赞许有嘉,大有收为己用之意。圣上竟出人意料地没有生气,反对陷空岛有些招安的想法。而自己却一反常态,极力阻止包大人荐举白玉堂入朝为官,即使连玉堂本人都没有反对。
白玉堂——他本是翱翔蓝天的雄鹰,奔驰草原的骏马,桀骜不羁就是他的真性情。为了权势和名利受制于人,他不屑一顾;为了青天和百姓奋不顾身,他更愿在江湖以“侠义”行之;为了他展昭么,自己凭什么夺去他的自由!
当真不想让他来趟这浑水。有委屈,有不甘,展昭一人受了便是,何苦再搭上一个白玉堂呢。可这几年过来,官家的案、江湖的事,大大小小、纷纷扰扰,玉堂的浑水却没少趟。而且,绝数都是为了自己,想到此,不禁眉头紧蹙,熟悉的愧疚感又涌上心头……
“痴猫!烦恼什么呢?!”
清亮的声线循着夜风飘入,似有些霸道,声音的主人却推窗先至。
“又勾嘴角又皱眉,一看那张臭脸就知道你有心事!是什么烦到我们的猫大人,说来听听,看五爷能不能帮你排解?”
不出所料,白老鼠的眼里没有门,只有窗。看着从窗口飘进来的颀长白影,展昭不禁暗叹:“烦还不是因为你么。”嘴上虽什么话都没说,面上却早已晕开笑容,直忽闪着一双大而晶亮的猫眼,静静地看着白玉堂。
对上那如星的眸子,五爷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似身在九天仙境,如醉如痴……
展昭见他神色,自己心下有些明了,脸上一红,慌忙低了头道:“展某是在想白天的案情……没什么烦恼事,劳白兄挂心了!”
听了展昭这话,白玉堂的俊脸“呱哒”一下掉下来——今天这等日子他竟然还叫我“白兄”,连句“玉堂”也没有!亏我这几年还殷勤倍献,把他照顾得那么周到,怎么就暖不透这木头猫的心。当真是猫没良心喂不熟!
“我说臭猫,你能不能别这么文绉绉的,听得白爷爷我直发冷!”
嘴上喊冷的白老鼠却变戏法般的从怀中摸出一把玉骨扇来,“唰”地打开,大大咧咧地扇起风。
展昭见他额上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知道他定是星夜兼程赶回来看自己的,忙取了块儿汗巾笑着递过去:
“白兄不是冷么,怎出了这许多汗呢?”
白玉堂一把抢了巾子胡乱擦擦,嘴上却不示弱:
“冷汗!不行啊?”
“行,当然行~~~五爷说行就行!”
这白老鼠,什么时候才能不再逞口舌之强?猫儿忽然玩心大起,决定小小地回击了他一下。这招果然奏效,白玉堂一瞪眼:
“诶?你怎么又叫我‘五爷’了?!”
“明明是你不让我叫‘白兄’的。”
“你!”(小白:= = + 昭昭:恩?不好!老鼠要抢毛。)
“玉堂星夜赶回,想必不是来找我吵嘴架的。”(小白:恩?“玉堂”……这还差不多)
一句“玉堂”适时的熄灭了白老鼠头上将要燃起的“三昧真火”,猫大人哄人的手段还真是高明。
“废话,臭猫看招!”
一团黑影扑面而至,却被展昭稳稳的接在手中——是一对小巧的青釉瓷坛,被粗粗的红绒绳拴在一起,完好的泥封尚未打开。
“没事陪我喝酒去!诶——不许以‘公务在身’来推辞——我知你手中案子已结,那小皇帝还准了你一天假!喝醉都不怕,明儿倒可放心休息了。”
展昭被白玉堂窥了先机,无奈地轻笑出声:“玉堂,我明日还要巡街呢。”
“巡街?这偌大的开封府,缺了你还不办事么?莫不是白天办案受了伤,不便吃酒?快解了衣衫让我看看。”言罢揉身而上就要亲手去解展昭的袍带。
展昭轻巧地错身闪开一双鼠爪,慌乱地掩饰道:“什么伤不伤的,没有的事!喝酒就喝酒,屋顶等你。”言未尽却已抽身跃出窗外。
白老鼠眉梢一挑咂舌道:“平时找猫儿你喝酒,总是推三阻四,今天怎么这等爽快,定有古怪!你等等我!”
一红一白两条长影相随跃上开封府的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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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