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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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城有一个瘸子，姓刘，叫刘椿树。传言，他是落难的富贵公子，有万贯家财，恐招来不良之人才屈身于小庭院内。
人们当着他的面唤他一声刘公子，背地里全喊他瘸子。瘸子除了走路不利索，什么都好。他在一个凉秋绵日捡到了四岁的瞎子。
那一日，秋绵风绵绵，吹不落一片枯黄叶子，他给他取名为秋绵绵。
瘸子家从此多了一个瞎子。瞎子除了看不见，什么都好。他在一个寒冬日捡到了五岁的傻子。
那一年，瞎子六岁，乖乖地站在岸边枯柳下等候忽然被叫走的父亲。厚重的衣裙被拽住时，他惊慌地抬起头，一抹温暖的冬阳就这样猝不及防撒上他的面颊。
耳垂被照得温柔透亮，细微的绒毛浅浅煽动，瞳孔好似一泓幽黑深谭，晦暗无彩，激不起涟漪。然而，漆黑一片的世界却浸入了炙热的生动。
父亲曾说：“仰起头便可见到苍穹，上面嵌有一轮圆日，圆日向四周散发光亮，具有温度，具有颜色。此时此刻，它照在脸上，你所见的颜色叫做缇。”
寒风又起。
秋绵绵小心翼翼地牵着脏兮兮的小傻子，将他的手捂进自己温暖厚实的披风外袍。
小傻子却不乐意，他想索取更多温暖，于是粗鲁地抱住秋绵绵的腰，努力地把整个身子藏进披风里。秋绵绵干净的衣裳被弄脏了，但他看不见，
“哥哥真是个神仙。”小傻子蹭着秋绵绵的体温，舒服叹慰。
秋绵绵迟疑又胆怯地抬起他的手，摸了摸他的头。
刘公子回来时，神色雀跃，见此场景，向秋绵绵询问。
秋绵绵朝着父亲的方向，哀哀说道：“爹爹，他无父无母无处可去，方才问了好些问题，净说了些胡话，恐是智力有损。如此严寒天气独自在外乞讨，可怜得很，能否将他带回家中，与我同住，将我吃食衣物予他一半？”
刘公子思忖半晌，应允了秋绵绵的请求。
“即是你要带回去的孩子，便由你替他取个名字。”
秋绵绵欣喜地嗯了一声：“叫他……冬缇。”
然而，住进小庭院的不只小傻子，还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一年后，瞎子七岁，傻子六岁，瘸子与那女子成婚。大婚当日，宾客满堂，澜城家家户户都前来祝贺，好不热闹。
秋绵绵和冬缇换上了新衣，却待在自己房里，无人观赏。
冬缇不停向外面张望，可是哥哥却拉着他的手，不许他出去。
“哥哥，外面做什么？”
“爹爹今日成亲，外面在摆酒席招待客人。”
“我想出去，昨日明明是哥哥说今儿可以好好玩耍的，现在为何不许我出去！”
秋绵绵看不见，但摸得着。这似乎已经成为了兄弟间的默契，只要傻子弟弟一瞧见瞎子哥哥有抬手的预势，不论开心与否，都会乖乖把脸凑过去。
秋绵绵抚上冬缇的脸颊，把他皱着眉嘟着嘴的模样画到心里。
“哥哥看不见，去外面会撞到别人，你在这里陪哥哥好不好？”
傻子仍旧很不情愿，却没再闹腾，哦了一声，又眼巴巴地看着外面，无声地做个哥哥看不见的乖孩子。
又过了一年，瞎子八岁，傻子七岁，那女子产下一男婴。
刘公子和两个不是亲生的儿子一起等在门外。冬缇许是被这阵仗给慑住了，抓着哥哥的手，眼睛瞪得圆圆的，紧张得一声不吭。
婴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敲断了紧绷的神经。
屋外的刘公子喜极而泣。
秋绵笑了起来：“恭喜爹爹。”
刘公子拍了拍秋绵的肩，眼眶尚红着，欢喜地推门而入。
冬缇愣愣地看着，脑子里转过千百八十弯，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拽着哥哥的手就匆匆往房间走。
秋绵不明所以，踉踉跄跄跟着冬缇回到屋里。
冬缇把门关得死死的，转身紧紧抱住了秋绵，惊恐说道：“哥哥，刚刚屋里的声音好奇怪，一定是怪物，哥哥，我们快些逃走吧！”
本以为是什么大事，听罢冬缇的话，秋绵笑了起来，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温柔说道：“屋里的不是怪物，我们阿缇小时候也是那般模样，不怕。”
冬缇没有听进去，秋绵怎么说都不肯听，他认定了那个孩子是怪物，他讨厌极了他。
傻子是最口无遮拦的，一些话被刘夫人听了去。刘夫人没有发怒，什么都没说。
没过多久，刘公子修缮了宅院，请了几个下人。下人住在偏院，秋绵和冬缇也搬去了偏院。下人可以上主院伺候主子，秋绵和冬缇没有主家的吩咐，不得进入主院。
刘公子的孩子名唤刘云森，八年后，瞎子十六岁，傻子十五岁，刘云森八岁。
云森娘亲不许他和下人玩耍，可他喜欢偷偷去找那个眼睛看不见的下人，还喜欢追在他身后喊他秋绵绵。这回便不止他娘亲不许，还有一个叫冬缇的人也不许，是个傻子。
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冬缇不准他再来的时候，孩子就费劲心思居高临下恶毒地嘲笑他。
可是傻子听不懂，但傻子知道自己不开心，傻子知道自己讨厌极了他。于是傻子推孩子，孩子更用力推他，秋绵手足无措，试着把他们拉开，却被孩子不小心推进池塘里。
冬缇急坏了，他自己跳了下去，跳的时候还不忘把云森一起拉进池塘里。
这事情，刘府上下都知道。
后来云森再没来，刘公子却来了。
刘公子走进秋绵和冬缇住的那个小院，彼时秋绵还在努力地教冬缇劈柴。
不知看了有多久，刘公子唤了一声：“秋绵。”
秋绵停下手中动作，欣喜地抬起头，望着刘公子那处：“爹爹！”
清脆雀跃，刺痛瘸子的心。
“爹爹怎么到这里来了？秋绵好想念爹爹，爹爹最近身体可好？”
冬缇不喜欢刘公子，也不喜欢他儿子，但是他不愿意看见哥哥流眼泪，他就一声不吭站在旁边。
“还好。”
“那便好，爹爹不知，我最近已习得拿针线缝补，给小翠瞧过，她说是好的。冬缇也学着做一些——”
“秋绵……”
秋绵还是笑着，白皙的脸笑起来很好看，自责自己恐是说得太快了些：“怎么了爹爹？”
“往后不必再唤我爹爹。”
恍然间，还以为秋绵那双眼睛里可以看到茫然和难过。
他的笑凝固了一瞬，淡了下来，抓着刘公子的手怯生生收了回来，空了。
“记住了……”
“我们明日要启程往京城去。”刘公子把刚刚放在脚边的盒子提到桌上，“你和冬缇就留在这里罢，这是已经换好的碎银子，省着花，可以用很久。明日我们走后，会有一位大夫上门来看你的眼睛，我和他已谈妥，治到你能看见为止，便不必再多花银子。院子我不打算出给旁人，你们可以住到主院，也可以就这里住，我们……不会再回来了。”
秋绵揪紧了自己的衣服：“好。”
马蹄扬起灰尘，掩住光年岁月。
冬缇牵着秋绵从小院出来，立在门口，望着那早没影的方向，久久未进家门。
那时秋风绵绵，此刻风仍绵绵心却凉。
“走罢，我们进去。”
“哦，哥哥，你是不是又要哭鼻子了？”
“……不是……”
“大家都走了吗？小翠也走了？”
“嗯……”
“那今天谁做饭啊？刚刚我劈了好多柴，好饿。”
“你做。”
“我啊……好奥，我可以的！哥哥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嗯……”
风起，凡尘过往，尽数吹散，秋来冬去，十年悄然而过。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