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爱我》荀香九

1、相遇

　　便携手环轻微震动，独特的震动感提示狄原礼，他有一条来自系统的信息。

　　狄原礼从漂亮女伴肩头收回手，查看手环。

　　起初他不明白这是什么。迷幻冰沙带来的微醺刚刚开始发作。音乐持续不断，灯光昏暗，围坐在周围的朋友因一个笑话发出大笑，这一切都让这条信息的内容变得很不真实。更何况，“洛彤”实在是他没有听过的名字。他把信息栏单独点出，这个信息的上一条信息是两年前。

　　狄原礼来回阅读着这几条信息，早已沉睡在他脑海中的一件小事，渐渐浮上来。

　　“我有恋人了。”狄原礼低声说。

　　声音淹没在嘈杂的环境里。没有人听到。两年来没有任何回应，他还以为Serendipity是浪费纳税人钱的摆设，没想到今天，系统以一条简洁的信息，给了他最为有力的回应。

　　前一秒还是单身贵族，后一秒系统提示，出现了最为适配的恋爱对象。但是这个“洛彤”，是什么人？

　　他还在思考，另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您好，我叫洛彤，将于今天下午13:20抵达斐南星网，根据系统自动发送的地址，将在您的公寓楼下等您。由于我第一次来斐南，无法告知您具体的抵达时间。给您添麻烦之处，请多包涵。”

　　狄原礼揉揉眼睛，又用力眨了眨眼，确定自己不是看到了幻觉。

　　手环上方的时间显示，他收到信息的时间是晚上20:16分。按照往常，他的夜生活正要开始。然而一条来自陌生人的消息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甚至让他忐忑不安。

　　这个“洛彤”，下午一点多到斐南星网，显然是其他星球来的，本星球的通讯决不会出现这么久的信息延迟。

　　最为适配他的人，是在外星球找到的。狄原礼拈起迷幻冰沙，又啜饮了一小口，一个事实缓慢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斐南星网到他家，乘坐轨道列车，最多三个小时。这个“洛彤”，下午一点半到星网，五点左右怎么也到他家了。现在是八点十六，那这个“洛彤”，此刻，岂不是正在他家楼下？

　　狄原礼突然直挺挺地站起，周围的朋友吓了一跳，同时停下声音，齐齐地看着他。

　　“我要回去了。”狄原礼说。

　　“啊？”他身边的漂亮女伴首先发出责备的声音，“这么早？不是刚出来吗？”

　　狄原礼凑过去，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顺手将她的几缕发丝撩到耳后。女伴格格地笑起来。

　　“亲爱的，我也不想失去一个有你陪伴的夜晚。可惜，有人在等我。我必须马上回家。”

　　“叫他过来！”另一个朋友建议，“人多有意思！叫他过来，第一杯酒我请他。”

　　像是个好主意。狄原礼惋惜地耸耸肩：“恐怕不行。我现在还不认识他。”

　　朋友明显来了兴致，向前倾身：“哦？你不认识他，怎么会让他在你家等你？”

　　“这位可能是我命中注定的爱人呢。”狄原礼朝他晃晃手指，“Serendipity给我推荐过来的，这可是找遍全宇宙，才为我找到的人。”

　　如果说，这个“洛彤”不请自来，给他带来不少烦恼，那么这一刻，他朋友脸上的表情，让这些烦恼全都值了。狄原礼真遗憾自己没有立刻把他们拍下来。实在是太惊讶，太好笑，仿佛他突然从衣服里变出一座微型火山，并且让火山在他们面前喷了一次小火。漂亮女伴首先反应过来。尖声问：“Serendipity？是军部那个，在全宇宙寻找恋人的系统吗？你是说，你有爱人了？”

　　“我还没见到他。不能说他是我的爱人。”狄原礼赶快纠正她的错误用词，“不过，系统说我们是最为适配，相信我们很快就能双宿双飞。”

　　漂亮女伴双手捂嘴，眼睛里又有好奇，又有嫉妒。

　　“还真的找到了啊……狄，他是什么样的人？”

　　“肯定是美人。”朋友举起双手，在空中比个葫芦形状，“狄从来不跟不好看的人约会，你不是知道吗？”

　　“漂亮是一定的。”另一个朋友赞同，“要么是前凸后翘火辣大美女，要么是狄这样的大帅哥。喂，别忘了让我们看看，你这个幸运的家伙，怎么就你总能找到好看的人？”

　　“未必好看。”狄原礼含笑，谦虚回答，“说不定很普通呢。”

　　“外形很普通的话，那肯定是事业很出色了。”朋友猜测，“能配得上狄的，肯定是一个名闻遐迩的青年才俊啊。他是干什么的？”

　　狄原礼微一摇头，竖起一根手指：“暂时保密。”

　　大家纷纷发出责备的喧闹声。狄原礼打心眼里同意他们的看法，配得上自己的人，要么是外形出众，要么是能力超群，或者是二者兼备。想象着在家等待他的倩影，他脸上忍不住露出得意神情，风度翩翩地微笑，朝着朋友们做了一个没有帽子的脱帽礼。

　　“那就容我先告辞了。各位晚安。”

　　——

　　没想到这么赶就要回家，迷幻冰沙的酒劲儿还没下头。狄原礼无法自行驾驶车辆，也不敢乘坐飞天车——有的司机技术之差，能让人把隔夜的午饭全部吐出来——只能乘坐环城管道列车。在列车卷起的风声里，狄原礼渐渐清醒过来。

　　这个“洛彤”是不知道星际信息有时间差的，所以他没有提前几天发信息预约，去躲开时间差。

　　这很罕见，稍微有星际旅行经验的人，都会知道不同星球上的时间流逝速度不同。如果他不知道，说明他可能没有太多的星际旅行经验。

　　来自外星球，又没有星际旅行经验，这样的人，能力拔群的可能性不算太高。

　　大美人倒不是没有可能。大美人习惯了被别人讨好，可能根本不会想着讨好别人。如果是个和他一样锋利俊俏的男人，会不会，对方反而对他有所挑剔？

　　狄原礼果断呼唤智能家居，让智能家居迅速完成室内清扫。但是最快的室内清扫也需要几十分钟，他看了看手环时间，迅速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周边饭店。如果他到了楼下，仍然没有完成室内清洁，他就带那个人出去吃饭，不要让他立刻进家门，以免那人对他下头。

　　但是下头与否，真是说不好，如果拒绝了系统的安排，会不会从此进入黑名单？

　　Serendipity，简称塞壬，是星际军部的“人类联结计划”中的婚恋子系统。来自“人类联结计划”的信息，代表着军部的最高意志，就算他是斐南的精英，也不能轻易拒绝。

　　想来想去，狄原礼竟然开始焦虑。在他充满竞争的前半生里，他从未对任何事感到焦虑，然而现在，他开始真正的焦虑了。

　　列车停靠在站台边，狄原礼下车，走出车站，面对朦胧的夜空，深深呼吸。夜风清凉舒适，鼻腔内满是柔软的花香。斐南的气候受“赫拉”天气系统管控，永远都那么清爽宜人。

　　深呼吸，他内心的焦虑渐渐平静。狄原礼最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安抚地摸摸胸口，步履轻快地走向那栋高耸入云的公寓搂。

　　电梯徐徐上升，停在二十五层，电梯门向两侧缓缓开启，狄原礼赫然看见，他家门口有一个人。

　　怎么想，都没有想到系统会算出这样一个人。

　　那人戴着眼镜，看样子他是真的需要眼镜，而不是当做面孔上的装饰；现在科技之发达，在幼年时期注射一针多巴胺，就能终生防治近视，但那人显然没有得到幼年的预防针，只能靠两个凹透镜保证视野；他的衣着打扮十分老土破旧，宛如上个世纪的古董，最恐怖的是，他屁|股下面，坐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这行李箱都能当椅子坐了，里面是放了多少东西？

　　这人是一收到系统匹配的结果，就打包东西搬来他家了吗？

　　狄原礼僵硬地站在电梯口，那人本来低头读着什么东西，听见声音，从那东西上抬起头，看到他，眼睛一亮，同时有些畏缩。

　　他从行李箱上跳下来，站在原地，低下头。

　　“你好。”他说，“请问你是……狄原礼狄先生吗？”

　　狄原礼维持着僵硬的脸色，点点头。那人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不去，声音放得更低。

　　“我……我叫洛彤。”

　　狄原礼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而洛彤还在继续：“我是你……是你的……”

　　“别。”狄原礼本能拒绝，“什么都不是，你不要把这个东西当真。”

　　洛彤脸上本就不多的神采消失了。他低下头，注视着脚尖前的地毯。狄原礼再次深呼吸，安抚内心截然不同的情绪。难以置信，真是难以置信。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电梯传来轻微的声音，狄原礼一惊，意识到他们一直面对面站在走廊里。这样站下去也不是个事儿，狄原礼干咳一声，决定对洛彤展现一点点高科技星球居民宝贵的善心。

　　“啊，你叫洛彤，很好很好，先进来坐，咱们慢慢聊。”

　　狄原礼当先打开房门，向门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洛彤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推着行李箱，跟在后面，走进了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