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打的掌门夫人》鹿切慕溪水

54、千层套路（二）

　　“尊者的态度仍没有松动吗？”人声鼎沸的凡间小店内，齐煜长老几人倚窗而作，视线遥遥望去，一片繁华安逸之景，冷硬神情不由缓和了些。

　　“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晓，哪有那么容易？”宁远长老长叹了口气，这对父女他是彻底没办法了，双方谁也不想低头，谁都不愿妥协，就这样僵持着，血脉相连的存在，硬生生磨成了‘仇敌’。

　　以往也就算了，闹腾来闹腾去总归都在宗里，外人不清楚。可现在晏予是上元宗掌门，一举一动对外界而言皆与宗门息息相关，之前继任大典时因玄明尊者未到场的议论少，可以压下，但越往后呢？

　　总不能宗门两大主事者相看生厌，再也不见吧。

　　“行了，就再别替咱们的这位尊者挽尊了。”从入座开始就一直在自饮自酌的伏越道君不耐烦道，“都是同辈，谁不清楚谁？不久仗着自己打凡界就出身好，是什么皇亲贵族，看不起我们这些同样从凡界上来的升斗小民，自傲无比，成亲后一心想要个儿子。”

　　“他奶奶个腿儿，当年讥讽我生了宝珠，结果自己也得了个丫头，以他的性格，能喜欢才怪！”

　　“我要是晏予这丫头，也懒得理会这等迂腐守旧的爹。”

　　“你们说说，这不喜欢女儿的人的女儿安然长大了，可怜我的宝珠，和她娘一起——”

　　男儿有泪不轻弹，伏越道君说到后面情绪激动之余，也有点收不住了，他匆匆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大口吞咽，灼热沿着喉咙滑落，胃里火辣辣一片，借此才抑制住了眼角的湿润。

　　对于他的失态，宁远、齐煜二人皆沉默不语，没人会去指责这份近似发泄的埋怨。丧妻丧女的痛苦他们光是想想就觉得极为残忍，更别说亲自经历的人了。

　　当年，事情过后伏越几乎是发了疯般的想去找魔修报仇，试图同归于尽，等到宗门几位长辈找到时，仅剩了一口气在。这些年，死在对方手中的妖魔鬼怪数不胜数，令无数妖邪闻之变色，见之胆寒。世人皆道上元宗剑峰峰主刚正不阿，乃除魔卫道的典范，处处夸赞，事事称颂。

　　可只有他们剩的几个同门清楚自己师兄这么多年以来的郁郁寡欢，痛苦煎熬。

　　邪魔歪道杀得再多，也换不回妻女的命。

　　齐煜至今还记得对方被宗门救回来后的绝望哭喊，似要将心中所有情绪都宣泄出来，悔与恨不断滋长蔓延。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在战场上被数支箭矢穿透身体，利刃刀刀剑骨却未曾吭一声，喊一声疼的男人落泪。

　　哭声由有声到无声，到了最后，仿佛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听得到嘶哑的喘息。

　　等到医修使人重新陷入昏睡后，屋内早已一片狼藉，那双保卫了正道同门，带领师弟师妹取得无数次胜利的手就这样被它的主人咬的鲜血淋漓，撕开皮肉，露出筋骨。

　　不过等到第二天，男人就恢复了‘正常’，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变回了与过往别无二致的冷硬暴躁，果敢坚毅。

　　从战争到停战议和，再到如今战火重燃苗头的诞生。

　　伏越道君成为了修真界硬汉的代表，脸上的刀疤令人恐惧，却也成为了无数剑修眼中魅力的象征。

　　但齐煜他们都清楚，身上的伤痕可以抹去，心底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他们的这位师兄只是将一切都埋在了心底，从未有一刻忘记过。

　　今日是对方难得提到自己的妻女。

　　宝珠，是饱含期待，被自己身为剑修的父亲，作为刀修的母亲如珠似宝珍爱的孩子。

　　他们都记得那个孩子极爱笑，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肉乎乎的脸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伏师兄，莫再喝了”宁远面露不忍，他夺去了对方的酒杯，神情复杂，“你的气色——”

　　伏越望着空荡荡的手，大拇指狠狠摩擦过掌心硬茧，咧嘴笑了起来，闻言也不见恼意，“你们也别担心，这么多年都挺过去了，里面的滋味我比你们都习惯。至于气色，哈哈哈哈哈，那得问我们的掌门。”

　　掌门？

　　宁远与齐煜对视一眼后，二人心中皆是一个咯噔，他们自继任大典结束后一直在外追查当年的真相，宗内发生了什么，是真的不怎么清楚。

　　那丫头又干什么了？

　　“干什么了？”伏越看出了身旁两人想法，摇摇头，解释道：“你们也不要自己吓自己。新掌门在我看来当得不错，这段时间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整治了番，该变通的变通，该遵守的严查，防御与战斗两手抓。”

　　“搞得好啊，查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宗内的牛鬼蛇神再无容身之处，不败坏我上元宗的名声。”

　　“老子就不信这样子还能再放个魔修进来!我看现掌门可是比前面那几个有魄力，也有能力得多。当掌门当到成了魔修的内应，私藏魔头，整个一王八犊子，亏先人的玩意儿。做师父的当时怎么有脸推举。”

　　知道对方在骂谁的另两人无言以对，幸亏早早施法隔音，否则这要被有心者听个一言半句过去，又是一桩事端。

　　“但整治应当也不会太……磨人吧。”宁远长老斟酌了下，在众多委婉问法中选取了最折中的那个，语气充满谨慎，“掌门是着重关注了下几个武斗系峰吗？”

　　比如对剑峰、体峰、法峰、御兽峰几个要求严格了点。

　　否则他是真的想不出究竟是怎样平等的整治才使得一个平常生龙活虎，精气神旺盛的男人在短短一个月后变成了如今的憔悴模样，其实他打刚见面时就想问了，但碍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才拖到现在。

　　宁远也是当过掌门的，他有点困惑。

　　做师兄的听懂了师弟的意思，对此他没好气白了对方一眼，粗声粗气道：“我剑锋行的端做得正，岂会怕一个小小的调查整治，我这段时间是在和徒弟编写不同阶段的身体训练方法。”

　　“训练方法？”

　　听众提出了疑问。

　　于是接下来伏越细细讲述了晏予对上元宗各峰的要求，对内外门的调整，宁远和齐煜终于也知道了在他们离宗的这段时间，宗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整个门派都动起来了。

　　这可真是……令人惊叹。

　　多层次，多方面，多角度制定计划，制定方案，奠定宗门新的发展。

　　越听神情越严肃认真的宁远、齐煜再度对视了下后，下一刻，两人都笑了起来。相较于前者的放声大笑，后者则要显得矜持许多，勉强克制住面上的喜色，只是那嘴角弧度怎么调整都平不了，到了最后，连眉毛也要比往常上扬了些。

　　两人是真心为晏予高兴，也是真心松了口气。

　　这些法子就连他们听了也觉得奇妙，既充分发挥了各峰优势，又顾及到内外门的平衡，加强九峰间的联系，用最快的速度制定出一套切实可行的计划，难怪让一向严苛暴躁的伏越道君都心生佩服。

　　“天生当掌门的料，这下你我都能放得下心喽。”宁远长老笑呵呵道。

　　“放下了一半，还有一半悬在空中。”齐煜长老眼见自己看好的孩子能得到承认心中自然欢喜，可正因欢喜，关于修为的刺也就愈加明显。

　　宁远道：“时也命也，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不是她的对手了说明修为一事并不像你担心的那样。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宗内找不到答案，我们看在外面能不能有所发现。”

　　“当下要紧的是要尽快寻到钟炎，了空二人，伏师兄，我与齐煜查到了他们的行踪，是在葬剑山谷。”

　　“葬剑山谷？剑宗——”伏越道君闻言皱起眉头，葬剑，葬剑，顾名思义是剑的坟冢，而且和剑宗关系密切，据传此地最开始就是其首位宗主的埋骨之处，她的剑随她共同下葬。

　　后来仰慕她的剑宗弟子在临死前往往会拜托同门或是亲自将剑置于此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代又一代，山谷里的剑越来越多，原先的名字也逐渐被外界忘记，成了葬剑山谷。

　　剑修甚爱剑，在他们大多数眼中，剑即生命，剑即自己，剑即……老婆，谷中的断剑也好，宝剑也罢，都是他们对剑的“诚”，对剑道的追求。

　　正因此，真正剑修间的惺惺相惜使得葬剑山谷并未处于剑宗内部，而是位于宗门东北方两百里处的一个山谷，最初或许只有剑宗弟子将剑留在那里，但随着时间变化，剑宗以外的剑修也会让陪伴自己一生的半身去往剑冢，去找寻自己真正的同伴。

　　伏越道君也是动过在自己陨落后，派弟子把他的本命剑送往葬剑山谷的。

　　至于会不会有人盗剑，怕是除了像玄明、浮玉、九黎那样的强者敢硬闯，再无人有那样的实力，没有实力，不该有的心思就不会出现了。

　　剑乃凶煞之器，长剑，短剑，残剑……无论是当初有过辉煌历史，还是从锻造开始直至结束都籍籍无名的剑身，都有着自己的骄傲，它们不是被主人舍弃的存在，而是证明主人心向剑道，身负剑意的过往。

　　它们要做的便是击退，除去冒犯亡灵尊严的敌人。

　　苍凉悲戚，但凌厉至极的剑气弥漫在谷中的每个角落，哪怕从山谷上方飞过，都能感受到底下存在的森森寒意，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

　　古剑本身尚且如此，更别说里面还有着剑宗未初代宗主所设下的阵法机关，外来者稍有不慎，便会陨落黄泉，成为剑冢的养料。

　　钟炎、了空二人去了那里。

　　伏越道君沉默不语，眉间拧了又拧，腰侧佩剑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也嗡嗡嗡颤动起来。

　　他轻拍了下，佩剑逐渐又恢复安静。

　　“如此便是我们寻伏师兄的缘故，师兄与剑宗素来关系不错，还望能修书一封给，寄予剑宗现任宗主，助我们进葬剑山谷。”

　　“里面危机重重，自从剑冢剑越聚越多，其中的煞气有时就连化神期修士都会感到不适。近几百年，葬剑都是从高处将剑送到谷中地上。”

　　“正是因为危机重重才不得不进，钟炎，了空既与魔修勾结，去那里肯定不会是想自我了断，葬剑山谷绝对有什么东西令他们也不得不去。”

　　“凡界常言，富贵险中求，修士又何尝不是如此。伏师兄，你不妨想想能令他们做到此种地步，是是想图谁的欢心？”

　　伏越道君：“……魔君九黎。”

　　“此事不容耽搁，我现在便修书给剑宗宗主。”男人沉声道，眼中是怒气翻滚，手稍一用力，掌中杯子便化为粉末。

　　“伏师兄——”

　　“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等下杯子你记得……赔一下。”

　　“哦。”

　　****

　　大概有些人真的需要耳提面命地训斥一番才起作用，几天后，体峰交上来的又一个策划才让晏予在看时脸色稍霁了些，觉得这体峰峰主还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桌上的花茶闻起来清香扑鼻，入口后顺滑香甜滋味香甜，芳香怡人。花的香味和茶原有的清香巧妙融合，于享受中缓解了周身的疲惫。

　　茶是江晗，这位碧游岛少主亲手泡的，窗边还有簇簇娇艳欲滴的鲜花，颜色也是搭配好的，很漂亮。

　　对方说这样不仅可以缓解疲累，还可以让心情愉悦起来，充分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面对一个在修炼上肯下功夫，生活上又会来事的后辈，晏予很难心生恶感，于是她咽下了那句“你摘的里面有我亲手种的，也是最喜欢的花”，点了点头，收下了这份属于清晨的礼物。

　　虽然花被摘有点恼人，但不可否认，她这会的确心情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