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情殇》夏湜

124、望西楼

　　水榭的大火被扑灭之后，人们在废墟中找到了一具烧焦的男子尸体，没有人知道那是谁。而司天神官紫胥英和国侯慕纳海也就此失去了踪影，于是民间便有了种种的猜测。
　　慕兰凝借着这个机会，号召那些因为慕纳海的消失而已经失去了中心的队伍抵御外敌，本已接近涣散的西罗朝政似乎暂时稳定了下来，众人无论是否出于本意，都加入了保家卫国的行列中。
　　然而一切已经太晚了，强大的逐冰联军最终兵临城下。

　　当慕兰凝出现在城门上时，她的美丽便瞬间掠夺了太阳的光芒，无论是戾气多么重的男人，看到她，也会舍不得拿起弓箭。
　　敖崑近乎痴迷地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美人，几乎觉得她就快要是他的了。
　　凤栖梧对着慕兰凝喊话，告诉她只要主动打开城门投降，他们可以不强攻，也不会伤害城中的一草一木。
　　慕兰凝望着他半晌，没有回话。只是转身又再走开了。
　　就算是到了这样的境地，她看起来依然是冷漠高贵的。
　　“你何必对她许这些承诺？”敖崑笑地有些迫不及待，“照我看，我们现在就可以攻城！她慕兰凝还有什么可骄傲的资本？我迟早要把她踩在脚下求饶。”
　　凤栖梧淡淡瞥了他一眼，“怎么说她也是一国之君，我们应该给她起码的礼遇。西罗虽然已是囊中之物，可是你如果现在攻城，除了增添无谓的伤亡之外，我保证你也一定得不到她。逐鹿君，可不要为了一个女人在将士面前失了身份。”
　　言罢，他便下令全军后退三里扎营，只等着城中的慕兰凝做出最后的抉择。
　　敖崑看着凤栖梧离开的背影，饶有不甘地有些切齿。但他知道他说的是有道理的，当初凤栖梧知悉了他和慕纳海的合作，主动要求加入，并且给了他一个更为宏大的计划——借机吞并整个西罗。那时候他就知道比起自己的谨慎和保守，凤栖梧确实有着他的魄力和智慧。
　　他又回头看了看那道高耸的城门，心想若是要强攻，怕也不是一时片刻能攻的下来的，若是激怒了慕兰凝为王的尊严，怕也只是玉石俱焚罢了。于是无可奈何地狠狠叹了口气，说服自己要和凤栖梧一样地耐心，然后调转马头悻悻地也离开了。

　　宫中似乎顿时萧瑟了不少。慕兰凝站在傲宸宫门前，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不知不觉入了神。
　　“陛下，”顾西楼牵着一个孩童匆匆从长廊那头走了过来，“臣把世子带来了。”
　　她回过头看去，不禁微微笑了。那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他的脸圆乎乎的就像一个粉润的苹果，他的神情怯生生的，似乎对自己来来去去的旅途感到很困惑。
　　“珮儿，来。”她蹲下身子，朝他伸出了手。
　　珮儿抬起头看了看顾西楼，见信任的长者冲着自己点了点头，他才慢慢挪动脚步走到了慕兰凝面前。
　　“知道我是谁吗？”她拉过他稚嫩又小巧的手，弯起眉眼温柔地看着这个孩子。
　　珮儿又转过头看了一眼顾西楼，然后怯怯地点点头，“顾叔叔说，你是姑姑。”
　　慕兰凝笑了，眼角噙着淡淡的泪花。
　　“是啊，我是你姑姑。”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这孩子和兰生长的真像啊。她把他抱在怀里，就像抱住了一件珍贵的礼物。可是他的身子太幼小，幼嫩地让她担心稍一用力就会把这个孩子弄碎，把这份温暖弄碎。
　　“珮儿，姑姑要让顾叔叔把你送到一个好玩的地方去，你一定要听他的话知道了吗？”
　　顾西楼看着她，想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他把珮儿从她手中又接了过来，领着他转身准备离开。
　　“姑姑，”珮儿忽然回过头，用无邪的目光看着慕兰凝，“你真漂亮。”
　　慕兰凝扑哧一声笑了，可这笑让她莫名地心酸。她对着珮儿挥了挥手，然后看着他和顾西楼渐渐走远，直到他们拐过转角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转过身，一步步朝着乾元殿走去，那是属于西罗王的位置。
　　殿内除了高高在上的王位，便什么也没有了。没有大臣，没有朝会，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在一遍遍回响。
　　她命人在王座前堆满了柴薪，然后又遣走了他们。殿内又再次回复了死寂，不多时，她忽然听到身后有急促的呼吸声，旋身看去，竟然是顾西楼。
　　“你怎么回来了？”她蹙起了眉头，“本王不是让你送珮儿走吗？”
　　他似乎是跑着来找她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臣送了，臣把世子交给了甘勇，让他伺机从司天神苑的密道离开。陛下放心，他一定会保护世子周全的。”
　　她转过身，淡淡说道，“你也不该回来。”
　　“臣不会留下陛下一人离开的，”顾西楼说的很平静，就如同这是他天生的使命。
　　慕兰凝扬起唇角笑了笑，“我已经派人去见冰邪王了，告诉他一个时辰后会开城门让他们入城。”她没有去看他脸上讶异的表情，因为她都能猜到，只是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已化作了唇边那一抹苦涩而淡然的笑意。
　　“西罗的终点在慕兰凝，而慕兰凝的终点在这里。”她仰起头看着头顶横梁上那雕凤刻龙的精美浮雕，好像看见了过往在这宫中的生活。
　　“陛下……”顾西楼“嗵地”跪了下来，这死一般的寂静也被震起了一阵阵的涟漪，“请你赐臣死罪吧。”他用力地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却没有告诉她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她不愿意听。
　　慕兰凝回身凝视着他，良久，才款款向他靠近。她走到他面前轻轻跪下来，忽然抱住了他。
　　顾西楼因为意外和震惊而睁大了眼睛。
　　她想起那一日在顾府中那个若虚若实的梦，轻声笑道，“原来抱着你是这种感觉。”
　　他用力攥紧了自己的衣衫，泪水忽地滴落在了手背上，他的脸色早已变得苍白，仿佛听到了一件让他极为恐惧的事。
　　慕兰凝松开他站了起来，看见他转过头在回避着自己的目光，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而这时，她的随身侍女已经拿着火把颤抖着走了进来。
　　慕兰凝从侍女手中接过火把，用仍旧淡然的语气说道，“你走吧。”
　　侍女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似乎有些木然的顾西楼，咬了咬嘴唇，转身离开了。
　　慕兰凝对自己笑了笑，然后扬起下颔，朝着王位旁边的帷幔走过去。她穿着最喜欢的海棠红牡丹金凤袍，站在棕绿色的帷幔下，如果一朵盛开在繁茂枝叶上的绝色牡丹。火光映着她的颜色，让她在这近乎于幽深黯淡的大殿中更是如星辰般夺目，她缓缓用这火光点亮了帷幔的一角，然后又再走到另一边的帷幔下，点亮了另一角……
　　当她点到第三张帷幔的时候，她顿住了，背对着顾西楼说道，“西楼，这里就是终点了。”
　　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甚至也许会在这最后一刻选择离开。但是他很沉默，什么也没有说，这种沉默让她觉得身后就好像没有任何人存在一样。
　　慕兰凝回过头，看见他仍然跪在那里，只是头埋得很低很低。
　　“西楼？”她朝他走近，火光渐渐对她的视线减少了干扰，当她走到他面前时，她赫然看见了那一滩殷红的血迹！
　　她扔下了手中的火把，不敢相信地顺着这滩血迹渐渐往上看去：他的衣衫已经被浸湿了，腹部还插着一把短刀，伤口处仍然还有冒着热气的血在不断涌出。而他垂下的右手边，有四个蘸着血写成的字：不如归去。
　　慕兰凝的脑海有些空白，她不明白为什么顾西楼在这个时候竟还要选择先一步而去，她不会想到自己任性的拥抱和用看男人的目光去看他对顾西楼来说是一件多么不能承受的事。
　　但她也已经不想去找原因了，在这个时候，任何事情都已经不再需要理由了。
　　火越烧越烈，慕兰凝轻轻捧起了顾西楼的脸，然后又再抱住了他。
　　“西楼，你知道吗？”她的泪水从绯红的脸上滑落，落在了他的肩上，“我只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慕兰凝如果不是王，那她就什么也不是了。”
　　她轻轻将他放倒在了地上，然后擦掉脸上的泪痕，拾起火把起身朝着王座上走去。
　　她一步步走上台阶，跨进了那个被柴薪包围的圈子，坐在了这把属于她的椅子上。
　　慕兰凝坐的很端正，就像她每日朝会一般。她用手轻轻将胸前的一缕发丝捋了捋，然后左手一推，手中的火把便划出一条淡淡的线飞进了柴薪中。
　　火焰瞬间在眼前升腾起来，慕兰凝感觉到自己的脸被热气烤的有些灼热，她看向静静躺在那里的顾西楼，然后在火光中对他弯起眉眼，笑了。

　　城外，大军正朝着大开的城门进发，那冲天的黑色烟雾如同一支挽歌，为一代佳人而唱，也为西罗国而唱，更为了将来同样的今日而唱。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