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蜜》言可

4、第四章

　　孙如宓听到身后男声，心中一紧，袖中的手不自觉紧攥成拳，见到马相的场景已经在脑中幻想过很多遍，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紧张得手脚发麻。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坐着？”马珏坐下，饶有兴趣看着眼前人。

　　孙如宓想转身，只觉得自己浑身僵硬像不听使唤似的。

　　依着小喜教给她的，她先向马相施了个礼：“奴家见过马相公。”

　　“嗯。”马珏淡淡应道，点了点面前的酒盏：“倒酒。”

　　孙如宓低着头跪坐到马相身边，拿着酒壶的手微微发颤，强作镇定地倒好酒，为靖国俘虏求情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现在还不是时机。

　　“你抖什么？”马珏盯着眼前女子发间戴的蝴蝶步摇，蝴蝶翅膀一颤一颤，仿佛下一刻就活了似的。

　　孙如宓深呼吸口气，是啊，她怕什么。

　　一路走来她连官兵当场杀人的场面都见过，难不成马相还能把她吃了？

　　稍稍抬眼，孙如宓看见马相拿着酒盏的手，皮肤白皙十指纤长骨节分明。

　　虽然听李卿卿说马相年轻，但只听声音倒不觉得。

　　“奴家给马相公弹个曲子吧。”孙如宓说。

　　马珏点头问：“你会弹什么？”

　　“奴家会弹琵琶。”说着，孙如宓取了妈妈早早命人准备好的琵琶。

　　“不知马相公想听什么曲子？”

　　“随便弹吧。”马珏没什么特别想听的，见孙如宓抱着琵琶坐好，就靠着椅子闭目养神。

　　孙如宓自幼习乐，琵琶并不是她最擅长的，妈妈问她会什么乐器的时候，她随口说了琵琶。

　　马珏没有点曲子，她也没心情认真弹，手拨弦的时候下意识弹出了自幼习得的一首曲子。

　　这曲子是她母亲所创。

　　她母亲于乐理上造诣颇深，琵琶更是京城一绝，孙如宓自幼练的曲子许多都是母亲所创。

　　弹着弹着，孙如宓心情悲戚，想起曾经母亲弹琵琶父亲提笔作诗，而她或坐在父亲身旁研墨或托腮静听母亲弹奏的场景，亲人逝去一年，她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变成了为在敌国求生苦心谋算的流浪人。

　　思绪飞远，手下弹错了一个音，孙如宓慌张之下抬头去看马珏，对方还是那个假寐的姿势，只是在孙如宓目光看向他的时候，突然睁开眼睛。

　　手指好似突然之间不听使唤，按不到该按的弦上，原本要弹的曲子渐渐变了曲调，孙如宓硬着头皮乱弹一通，也不知道马相能不能听出来后半段是她自行发挥。

　　一曲毕，孙如宓抱着琵琶等了会儿，对面没说话，她见酒盏空了，犹豫是不是要自觉上前倒酒。

　　正当她想把琵琶放回去的时候，马珏问：“叫什么名字？”

　　孙如宓理所应当地认为他问的是刚刚她所弹曲子的名字，回答：“没有名字。”

　　马珏再次睁眼，眼含笑意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孙如宓目光撞进对方漾着笑意的眼中，垂眸放下琵琶，“奴家孙如宓。”

　　也不知对面是有意还是无意：“如蜜，甜否？”

　　孙如宓想到前几日她看见别的姑娘喂客人橘瓣，喂完还要夹着嗓子问：“甜不甜嘛……”

　　客人顺势抬起姑娘的下巴，笑得油腻又恶心：“没有你的小嘴甜……”

　　即使跟着妈妈学习多日，她也无法做到伏低做小地讨他人欢心，更学不来其他姑娘妩媚做派，卖艺般弹首曲子已经是她能做的所有了。

　　她本想让马相心情好些再求情，这样胜算能大些，现在她能做的都做了，只希望对方能大发慈悲，是位贤臣。

　　“马相公，奴家初到上阳不久，就听闻您有一副菩萨心肠，南齐与靖国交战多年，如今……靖国已亡，仍有上千俘虏被关押，生不如死，他们都是官员家眷，老弱妇孺无知孩童，皆为战争所牵连，还请马相公发发善心，施以援手，让他们远离苦难。”孙如宓跪伏在马珏面前，起初两句声音微弱，而后语气越来越坚定，最后隐有泣声。

　　马珏看着眼前人单薄的肩膀，到底有些于心不忍。

　　两国交战，受苦的只有百姓。

　　靖国建国初期国力鼎盛，此后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前朝摄政王退隐之后，新帝虽励精图治，但晚年宠信佞臣，立了个不堪重用的太子，不关心江山社稷，整日在后宫和嫔妃享乐。

　　而南齐国力日渐强盛，皇上雄才伟略，亲自领兵，又占尽天时地利，不到半年时间就把靖国收入囊中。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亡国官员家眷为俘，到了南齐便代代为奴。

　　男丁皆去做苦力，女眷中，貌美者或成为官员家姬，或像孙如宓贬入青楼，其他人都会被送到各地营帐。

　　“就凭一首曲子，你觉得我会答应你？”马珏起身，语气淡淡，事不关己。

　　孙如宓咬牙:“如果马相公愿意救靖国百姓于水火，奴家……奴家什么都愿意做。”

　　“呵……”马珏轻笑一声，孙如宓看似镇定，发间步摇上不断颤动的流苏却暴露了她此刻的害怕。

　　她也只是一个年纪轻轻，原本应该无忧无虑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女子。

　　“再弹一曲吧。”马珏轻叹。

　　孙如宓抱起琵琶，也不知道这马相是什么意思，弹了一曲又一曲，弹到指尖发痛，对面人好似睡着了，一个姿势一动也不动。

　　耳边琵琶声悦耳，马珏想起许多事。

　　他幼时父母因病先后离世，好在舅家收留，供他读书，在旁人眼里，他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中了状元，可他深知舅家贫寒，他上头还有两位表兄一位表姐，再多了一个他，舅家生活实在不易。

　　所以他十二岁带上些许干粮，趁夜离家开始独自游学，没吃的就找点零工赚点盘缠或者干粮，一路走走停停，三年里也走遍了靖国和北羌的大部分地方，拜访过天下贤士，学到许多东西。

　　靖国丞相孙昉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当时他还不是丞相。

　　“你不错，到我府上吧。”马珏心事沉沉，开口语气却轻佻。

　　孙如宓手中的弦骤然而断:“马相公可答应我刚才的请求？”

　　马珏站起身，重新打量孙如宓，觉得这女子的确不该称奴:“可以试试，不过圣意难测。”

　　说完，马珏叫妈妈进来，要为孙如宓赎身。

　　妈妈惊得瞪大了眼睛。

　　她一直听闻马相不近女色，也怀疑马相留意孙如宓一事真假，想着就算是真的，若是能借着孙如宓把马相拉拢为常客也不错。

　　没想到，这马相如此任性，不过见了一面，听了会儿琵琶，就要把人赎出去。

　　妈妈看了孙如宓一眼，她自打做了这青楼营生，还没见过这样勾人心魄的脸，也怪不得马相见了就要把人带回去。

　　只是，这孙如宓没有卖身契，要是赎人，可怎么个赎法？

　　“这……马相公慧眼识珠，只是孙姑娘和别的姑娘不同，奴家不敢做主啊。”妈妈一脸为难。

　　马珏给刘枫使了个眼色，刘枫有些不情愿地给了妈妈一张银票。

　　妈妈展开一看:“诶呦喂，这……”

　　竟然三千两！

　　此刻妈妈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马相给的可太多了，忧的是孙如宓这棵摇钱树只摇了这么一回，就要被人挖走了。

　　“够了吧？”马珏问。

　　“够够够！”妈妈把银票揣怀里连连点头。

　　“备一顶轿子，送孙姑娘。”马珏吩咐。

　　妈妈应是，然后拉住孙如宓的手，深情又不舍:“妈妈第一眼见到就喜欢你，可惜我们缘分浅，不过如今你有了好归宿，妈妈打心眼里替你开心，你以后到了马相府上，可要好好伺候马相，有时间常回来看看……”

　　孙如宓抽回手，并不想配合妈妈演戏。

　　马相府上并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

　　“唉，走吧。”妈妈用帕子抹了两下并不存在的眼泪，送孙如宓上了轿子。

　　——

　　马相用三千两给孙如宓赎身的事，一盏茶的功夫就传到了梁王耳朵里。

　　“还是马相公下手快，咱们还没瞧见什么样呢，就被他藏到自己府上了。”梁王语气惋惜。

　　有人说:“这没想到，马相也难过美人关呐。”

　　众人笑，梁王就着身边李卿卿的手喝了口酒:“现在我反倒更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能把咱们马相公的魂儿给勾走了。”

　　下面七嘴八舌:“也不知道以后去了马相府上，有没有机会见一见。”

　　“那就要问马相的意思了。”

　　梁王笑看众人放浪形骸，沉默片刻，爽朗大笑:“这马相公得了美人，不能忘了我们这群朋友，来人，赶紧把马相请回来。”

　　话音刚落，马珏就进门:“梁王不必请了。”

　　屋内众人都喝得东倒西歪，见了马珏，一人摇摇晃晃站起来说要罚酒，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马珏今日随梁王过来，自然不能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此刻看见屋内场景，觉得这梁王真是南齐皇室里最肆意的一个。

　　“好，本相认罚。”马珏无所谓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