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逃避也没关系》》籽洛

2、第二节 鸣七辞职

　　天花板泛着死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如果身体不动，鸣七感觉这里和停尸房差不多，只有窗外吹来一阵风或者护士来检查的时候，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
　　这一切太过于梦幻，仿佛是做了二层梦。现在的她一定还在梦中，还未醒来。只要闭上眼睛，等待苏醒就好了。她这样想着，直到苏茴将她带出医院。
　　那天站在医院门口，看着世界一片花红柳绿、热闹非凡。她记得那一刻的想法：

　　我看着天空中飘着的云
　　沐浴着温暖的阳光
　　听着耳畔呼啸的风
　　成簇的粉色海棠在风里摇摆
　　散发着一阵阵香气
　　我第一次觉得
　　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回家后，鸣七好像变了一个人，她安安静静的蜷坐在椅子上。长时间的抬头看着天空，盯着每一朵云可以看很久，有时从阳光可以全部洒到身上，到最后只有一个窄窄的尖角还有残留的金光。
　　有时候你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在你经历了一些事或者遇到一些人之后，你就会像换了一种性格，悄悄地告别了以前的自己。
　　两天后她做了一个决定。那天她起的很早，是最早一个到办公室的人。没有人的办公室有些陌生。这种陌生感就像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也像她翻到初恋的照片时，对那张脸的陌生感。如果不是凭着一些熟悉的物品，鸣七不相信这是她工作了快两年的地方。她的桌子上还有之前放着的一个苹果，拿起来才发现苹果已经烂了，红色的皮肤中藏着一块颜色发黑的圆。那个圆由外向里凹下去了，她用手摁了摁，有些发软。苹果没办法吃了，“咚”的一声被丢进深蓝色垃圾桶里，声音沉闷又清晰，戛然而止。鸣七又将整个桌子用纸巾擦拭了一遍，才从包里取出电脑。
　　开机的蓝色屏幕上白色的缓冲旋转标准，把时间拉的悠长。鸣七努力的想要寻找一些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但是四下空无一物，她半悬着。这种悬浮的感觉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十岁那年，鸣七做了一个手术，他们给她注射了麻药。可是当她躺在病床上，看到被绿色衣服包裹的医生和护士时，那种孤独几乎要将她吞噬了。仿佛这宇宙只留下了她一个人，又仿佛她要一个人穿过一扇不可能穿过的门。
　　此后，无论她有多少朋友，无论她们相处的多好，又或者事情都么顺遂，那种感觉仍旧令她做噩梦。
　　打开邮箱依旧是很多红色字，一条条的名目像燃烧的火苗，在疯狂的跳跃。不过今天和以前不一样，她在便利贴上写了一天要做的事项，并贴在电脑黑色边框上。这个简短的程序她做了很多次，只有这一次没有心理负担。
　　“开始干吧！一定要认真的完成今天的工作。”很多时候她都是靠着这种鼓励开始一天的工作。即使有时候感到绝望和压抑，她也依旧这样鼓励这自己。因为她是爸爸妈妈引以为傲的女儿，为了不让她们失望，甚至愿意忍受着“痛苦”做市场部的工作。然而，不想恐惧社交的症状越来越明显了。和人交谈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会被认为高傲或者不专心；和超过三个人以上的人处在一个空间里，感觉空气都变得稀薄，喘不过气来；和一桌子人吃饭，想着要听他们夸夸其谈，一会儿还会敬酒，说些场面话，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想逃。可是为了不辜负爸爸爸妈妈这么多年的培养她愿意忍受着。不然，她又能去做什么呢？
　　最先是胡蝶，然后是敏子，她们都在一看到她就满怀着关切，询问她最近发生了什么，问她为什么而请假，又问她是否康复了。面对着这些问询，鸣七只能点点头，回答：“谢谢关心，我没事了。”可她们似乎还没有放下心来，嘱咐她要注意身体，工作不要太拼命，想开一些。
　　她把辞职信写好了，装进了信封。很久没有手写字了，她还用一张废纸练习着写了几个句子。什么事情都想做到很好，即使不那么喜欢，即使只为了别人的期待而生活，但只要她们感到快乐，不是就很好了么？怀揣着这种想法生活的她，这一次真的觉得累了。
　　男上司一如既往的严肃，他半靠着椅子，两只眼睛打量着鸣七。鸣七被他盯的有些难受，她双手握拳垂在两腿边。第一次下定决心要去直面他的那张脸，曾经觉得肃穆，代表着地位、权力、智慧、闪耀着荣光的脸，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张普通的中年男人的脸。头发和胡须毫无章法，眼角还有残留的眼屎。
　　“为什么突然要离职？”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似乎是香烟吸多了导致的。一只手将辞职信拿起来看了一眼，连内容看也没有看，就摔在桌上，发出小小小的一声“啪嗒”。
　　“想暂停一下，思考一下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鸣七说着。脑子里出现了一些美好的幻象，关于阳光、风和笑容。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能进到盛和工作的人都是斩五关过六将。你这次案子没谈下来，也没有逼着你谈。你朋友为你请假，我也同意了。你认为你还能这么幸运找到这个好的公司这么好的领导吗？”他的语气就像父母决定她的每一个选择时的语气。他们都认为给她了无数的好处，都是在为她好。可是又有谁问过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在医院的时间里，除了苏茴，又有那位同事真正的关心过她。她们只把她看作一个不合群的怪人，看作一个完不成业绩的失败者。
　　“我知道。蒋总，请签字，准许我离职。”鸣七声音温和，但语气异常坚决，不容置喙。
　　生活不相信哭泣，即使你把眼泪流成珍珠，灰暗的生活也不会发光。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你现在遇到点困难就裸辞，苦头都在后头。不信我们就等着瞧。”
　　“嗯嗯，兴许是吧！”
　　男上司没想到一向温柔的鸣七这一次这么认真，完全是一场有准备的谈话。鸣七坚决的不给男上司任何洗脑的机会。
　　看着男上司签字，笔尖发出的沙沙声，她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仿佛过去二十多年她的生活都被封在那个信封里，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于父母、师长、领导的选择。可是她明明也有想要自己伸手抓住的东西。现在，她下定决心要自己去面对这一切了，不管未来是否如同攀岩高山那样困难重重，但是她都会倚靠自己的选择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