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戏多还骚 ...
-
镂空的窗格上横着一只白皙的手，如玉的手指在屋内的灯火照耀下越显莹润，它穿过窗格，轻轻一勾，利落地将窗户插上锁。
“外面怎样，韩刺史来了？” 一个低沉醇冽的嗓音自身后传出。傅沁华垂下搭在窗花上的手：“嗯。毕竟出事的是巡院的人，他作为上级，定是要看看。”
后面那人从舱内的阴影走出来，柔和的烛光打在他脸上，眉眼深邃，兴许是洗过澡，湿润的水汽蒸得眼睛发红，冷冽的气质弱了几分，难得浮现出几分慵懒。绍白洗了个澡，搽干净脸上滴落的水珠，松了口气，瘫在床上，顿生出一种终于活过来的荒谬感。
沁华乐不可支地软在床上，嬉皮笑脸道：“小白白，莺儿姐给你弄的模样不挺好的嘛！长得人畜无害，一副雅致可爱被人宠坏的小模样，少爷我可喜欢得你紧。”说完，这厮还装腔做调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美人出浴扇，轻佻地抖开，一对潋滟的桃花眼肆意地上下扫着他，敞怀候着他，邪肆轻狂，整一个沉溺声色犬马的富家公子哥。
换成别个人兴许就被这人模狗样的家伙给哄个团团转了吧，可绍白向来是个无情的钢铁直，他狠狠把沁华凑过来的俊脸拨到一边，玩笑似地给他一脚。
沁华笑嘻嘻得躲过攻击：“不过，正好你能借书童身份探明月竹。前几天我还跟冒牌月竹谈天说地讨论‘学术’问题。啧啧，硬是没瞧出不妥，可怜我真正的月竹公子在哪。”绍白翻了个白眼，催促他说正事。
“昨儿你去巡院找的账本……我底下的人发现这里头有端倪，笔迹的新旧对不上做账的日期，修改掩饰得极为精妙。要不是我接触过些熟门道的人去查验，恐怕也看不出是假的。”末了，沁华好似想起什么，欲言又止，斟酌了会儿才开口，“你觉得喜儿这姑娘跟今晚这事是不是……”
绍白倒没很意外，相反他和沁华持相同观点。沁华呼了口气：“我部下查出了那日月竹公子将药方托给喜儿交到杏安斋。月竹和喜儿是中间人，魔天宗借药方把信息给月竹，再经由月竹的手将药方传递给王大人，反之亦然。我原本怀疑过喜儿是不知情的传递者，可今晚我陪她下楼时，无意中发现她鞋底有梅花香粉。”
绍白明白他的意思，仔细琢磨了下，越想眉头皱得越紧。坠楼的事发现场是宣柔姐的船舱，因她喜清静故位置较偏僻，正好在月竹房间的上两层。桌上搁着套薄如蝉翼的外衫，用料极好，穿脱都很便利，脚踏旁是一双漂亮的珠花绣鞋，有穿过的痕迹。他正好对这鞋有点印象，宣柔姐当时向楼里的宝贝拼命炫耀这鞋，说是王大人从万秀楼买的高级货，此鞋底部的纹路呈梅花状，内盛特制的粉红色梅花香粉，跳舞行动间落下一串串梅花印子，可谓步步生香。
“喜儿身高体型和宣柔姐差不多，估摸她们鞋码相似，她要是穿上这套装扮，带上面纱，谎称风寒伤了嗓子，短期内也能蒙骗王大人。当时我们支开她，她怕是求之不得，多半因为她发现自己鞋底粘上宣柔姐屋里的香粉吧。”沁华眯着双桃花眼。
好像确实是这样，当时自己爬上岸，甩了一身水在船板，正巧喜儿站在旁边，怕是发现脚下的水渍晕开鞋底粘着的香粉。
“韩大人，当时我真的是因为今儿吃坏了肚子跑去如厕，根本不知道王大人他遭遇不测。王大人对我这般好，我没理由害他呀。何况玉娘可以作证，我与她一同去的。”窗外响起宣柔姐委屈的抽噎声，大概是吓坏了，不自觉把声音拔高。过了一会，模模糊糊传来一众姐妹的安慰声。
“哗”，沁华得意地阖上那柄美人出浴扇。就是可惜了，没有罪证，在这段时间里足够喜儿打点好一切了，船板上那零星香粉怕是早稀释得连影都没有。绍白叹了口气，这要是搁在现代直接把痕检科拉过来，在房间里搜一下，找头发丝和指纹等提取DNA信息，证据确凿，不拍逮不到喜儿。
“也不知道韩瑥誉又没掺和这趟浑水了。”
“别太指望他。喜儿送到杏安斋的药方就是从他后院管事妻弟手里传出去的。我不相信他全然无辜，况且这个人的底细我是查过的，可是……就太清白简单，或者说过于寻常，没有一点错处。依我的直觉，这人的覆历像被人仔细篡改过。”
“不过，喜儿那边，我会找人盯紧她的。过些日子把账册什么的给余曜，套出消息后，说不定咱就能收拾收拾东西回去啦！”沁华笑着拍拍他的肩。
绍白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沁华被他盯得发毛，干巴巴地咧着嘴，下一秒，他就被好兄弟紧紧抱住。
“那啥，咱是好兄弟，我不搞兄弟的……”
“谢谢你。”无论是今日春瑶姐的事，还是这么多年一直陪他找回家的路，这个兄弟都值得一声谢。
沁华以为自己装得很好，但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沁华不想回现代，不同于他在现代有很多牵挂的人与事，沁华他没有，无亲无故，随波逐流如一叶浮萍。为了他，沁华就创立个情报组织四处打探回去的消息……
“说啥呢咱俩兄弟谁跟谁啊！谢来谢去怕不是污了肝胆兄弟这四个字！” 沁华一副两肋插刀的好兄弟模样，锤了他背一下。绍白莞尔一笑，松开了他。
“对了，我最近想出一折戏，这回足够狗血到惊心动魄，是能大赚一笔的那种！我现在唱给你听一下。”
还没等绍白捂住他的嘴，那厮就已经掐着嗓子唱起来了：“好个薄幸郎君~剪翠妆红为君故，绣尽鸳鸯难留君。此间满山红叶，尽是妾眼中血，空断肠~”
真不愧是编曲儿的，这又不知代入到哪个始乱终弃的苦命鸳鸯里头去了，这是遭到地摊小话本的荼毒。绍白相信这厮能自导自演地噼里啪啦唱下去，他为有个戏精发小而感到深深的心累。
在破锣嗓子的威力下，这人仰起头，眨着双桃花眼，可怜兮兮挤出两滴“鳄鱼泪”，翘着兰花指，一副滋然若泣的扮相显得越发和声音割裂开来。长得人模人样的，怎就摊上五音不全的毛病。
“这词不大行，韵脚没押好，不像你的水平。”好歹算是在楼里长大的，绍白自认耳朵从小被各类姐姐妹妹们熏陶过的，水平差不到哪儿。
“知我者莫过于你了。唉，我把我戏文的故事和我徒孙讲了下，给他布置个作业，结果他写成这么个鬼样子，还抄袭人家《西厢记》。不仅如此，他把我新戏文的主角性别搞错了，明明是两只鸳鸳呀~”
绍白不知是从吐槽他居然有个徒孙还是该吐槽那个雷人的鸳鸳恋，骚不过骚不过。
“咳咳，这不是要拓宽市场，加强市场厚度嘛……”
还没等他感叹完这人坚守本职不忘把副业搞得风生水起的能耐，该死的房门就“砰!”地一声，敞开怀。
“绍白，你小子是金屋藏娇么？在外头拈花惹草了还是……拱了咱院里的……花花……草草了？”话音刚落，来者原本气势高昂的声音像被活生生扼住的鸭子似的不上不下地吊着，嘎嘎地半晌挤不出后半句。
这也不能怪她，她在过道都听到那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作，绍白这小子那张脸招摇得很，她就料到迟早会出事儿。
听到声响，沁华来不及收起做作的演技，转过头时，眼角魅惑地扫出一尾红晕，泪珠欲落不落被吓地吸回去，一脸惊愕。
来人呐呐道：“呃，傅小公子……那个唱曲的跟杀鸡般惨的姑娘呢？”瞧瞧老鸨着丰富的表情和探究的眼神，这个女人是和沁华一个德行，站在门外时脑内铁定播放着长达几百回缠绵悱恻，虐恋情深的小话剧。
绍白果断卖队友，冷淡地回道：“沁华唱的。你来有何事？”在四目灼灼的烘烤下，老鸨干咳了几下，知道自己误会了，讪讪道：“没，我只是过来告知你，春瑶她被拍了三百两，给城东的李二少做了填房。多亏傅公子您出手帮咱家瑶瑶抬了个好价格。”
老鸨用着鸡爪手扒拉出一袋沉甸甸的银两，她哗啦地数出十两银子塞给沁华，余下的四两给了绍白，这是负责拍卖抬价的群众演员报酬。
“白呀，你娘前阵子和宣柔、莺儿以及玉娘她们打马吊，这不就找我借了点银子到现在没还上，这里就帮你扣除了。”
绍白沉默地接过“轻飘飘”的四两银子，瞅瞅沁华手上银光闪闪的十两。话说她又赌了多少绍白叹了口气，败家啊。老妖婆也真是抠，她是打算把这四两当作他上个月还没到手的月俸了吧？
瞅着这人眉间含煞斜睨着她，老鸨不由打了个寒噤，硬是扯了抹笑，簌簌的脂粉直往下抖，红森森的大嘴唇衬着鬼白的大脸盘渗人得很。
“那你们继续，我忙去了。”扔下这句，她马不停蹄地滚出这个逼狭得令人窒息的空间。
绍白关上门：“这就是基因的力量么。没想到在这个世界里，咱宿管阿姨还是难改扒门缝偷听的习惯。” 沁华哼哼几声附和：“那是，在现代她就热衷给各位老师牵红线，在这儿，她的爱好就升级了，这本事是刻入DNA了。”
沁华拨了拨床上四散的银子，一股脑推给绍白。
绍白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沁华尴尬到无意识间用手指卷了卷额前的碎发，小声嘟囔道：“自从知道此月竹非彼月竹之后，我就没动力为他氪金了。我花钱大手大脚的，还是存你这儿好，以后给我白月光。”
绍白失笑，他和沁华初次来到这边世界是分开的，都不知道彼此。人生地不熟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变孩童了，样貌名字等都没变，好似冥冥之中是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的平行载体。
沁华出身侯府，从小体弱多病，心心念念的白月光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游医之徒，可惜只有数面之缘。十三岁那年痊愈之后，这人在沁华那金鱼脑里就只剩个轮廓，姓甚名谁，样貌如何通通说不清，就知张口闭口嚷跟着对方跟个天仙似的。
沁华熟练地挪开书案上的笔洗，露出一个螺旋钮，手一旋，床板无声挪出一个暗柜，所有钱塞进隐秘的储钱柜。他笑眯眯地拍拍绍白的肩说：“没关系，要是我下次没钱付账，就劳烦你拿着这笔钱把我从店里赎出来吧！这样就不会有人来追债啦！”
绍白顺手拎了那件冷落在椅背上的银灰色大裘，手一扬，披在身上。他低头拾起发带，一边绾发一边说：“去逛逛街市拜访下你师父，顺便问点事儿。”这人依然没动力，瘫在床上直哼哼，不知道是留恋床还是床板底下的钱。
绍白无情地用脚尖踹踹赖在床上的某货，懒洋洋地说：“快，起来！我请你吃夜宵。”听到后半句，沁华瞬间原谅了他无理冒犯尊臀的恶行，屁颠屁颠地紧跟其后，红艳的锦衣在夜风中欢乐地飞舞着。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戏多还骚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