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主好儿郎》素白歌

42、痴心

　　听完慕红衣所说的自己家中事，叶长誉和沈七七皆是满心唏嘘，叶长誉一声叹息，相交多年，他知道红衣心中必有一段悲怆往事，故而也不曾多问，没想到他还有这般的身世。若能从小在父母的庇护下好好长大，那他必也是位名门公子或者江湖少侠，可惜天不从人意，让红衣小小年纪就颠沛流离，受了太多的苦楚。

　　沈七七更是有些义愤填膺，“那些山贼真是可恶！”那么好的一对眷侣，那么美好的一个家庭，竟然就这么被毁了。

　　楚熠然手搭在慕红衣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往事不要想太多了，一切总有清算的时候。”

　　慕红衣伸手覆住他的手指，“我知道。”其实他已经能够接受和承受这些事了，所以才能够对着长誉说出来，而不是隐藏在心里。

　　黎昆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楚熠然一礼，“公子。”

　　楚熠然站了起来，对着慕红衣他们道，“你们再坐会，我去换身衣裳，待会一起吃午饭。”随即往院门走去，黎昆等候他到了眼前，方转身跟在他的身后一起离开。

　　慕红衣郑重的抱着琴匣回房间，留下了叶长誉和沈七七，清风拂过葡萄架，叶声哗哗，刚才人多倒不觉得什么，如今面面相对，两颗心似乎被缕缕的情丝缚住，让他们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沈七七睫毛轻颤，双颊透着粉红。

　　第一次见到叶长誉是她十五岁的时候，那年的碧海三月赏花会，来的宾客还是和往年一样的多，她扮成了小侍童在小楼上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一边百无聊赖的磕着瓜子。

　　自小也是见多了这些提刀握剑的江湖侠士，也有那些拿着折扇的风雅公子，男女老少皆是带着那三分讨好的笑容，实在是没意思得很。

　　嗑完碟里的最后一颗瓜子，她正想离开，忽的见人潮拥簇，她的爹和大哥亲自迎来了一人。靛青色长衫外是银白色薄款长袍，发冠缀玉，细发带垂肩，星眸含笑，行止风雅，恰若濯濯春月柳。不是那些刻板谨慎的公子，不是闲散无羁的侠客，更不是那满身戾气的莽夫，在人群里他有着独树一帜的风流倜傥，潇洒自然得恰到好处。

　　不及多看几眼，爹就发现了她，她连忙的溜走，躲了一阵又忍不住的跑了出来，但见得茶花开满庭，融融春光中，他若临风玉树，手拈一朵玉磬白茶花紧皱了眉头，似乎极是苦恼。她忍不住上前，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来，看到她时眉目舒展，露出了笑容，轩轩若朝霞，“小兄弟，我刚才玉佩勾到茶花，不小心把这花弄折了。”

　　她很是诧异，不过是一朵茶花而已，竟然可以让他这般为难吗？“这茶花也不名贵，既然折了，丢了就好。”

　　他笑看了下花，“你看这花开正好，丢了多可惜，就送给我吧。这白茶如玉，当以玉匣藏之。”他拈着茶花离去，她呆愣了好一会，只觉得这个人也有趣了。

　　后来她知道了，他是名满天下的锦绣坊主叶长誉，再名贵的茶花在他拥有的财富里根本不算什么，可他却愿意用玉匣来收藏一朵寻常茶花。她在想，能够如此珍视草木的人，必是一个多情的人。

　　什么财富权势，她都不看在眼里，她第一眼看到的只有他，原来世间有这般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的人，让她抬头望月看到的是他，低头观鱼看到的还是他。

　　少女心事深埋在心底，有时的宴会里，她也会见到他，有意无意的能听说一些关于他的事，比如他为了谁一掷千金，比如他又在哪里建起了高楼，有风流韵事也有经商奇思也有善事义举。别人敬他贬他皆因他的财富，可她在想，这般的他，心里又是有怎样的一片乾坤呢？

　　今年派内弟子要给他送赏花会的请柬，她缠着表哥一起去了五华城，翠屏桃花会，她到的时候，叶长誉已经回去了，无缘得见，她原想着要不自己去送请柬，可心里羞怯终究是不敢去，只是空游了那烟翠湖。

　　赏花会里，她只能像往常一样远远的看他一眼，看他和那冷面杀手谈笑，心中已经很是满足。这次赏花会后，她的婚事就被提到了明面上，爹娘开始为她张罗哪家有好儿郎，她心里气闷索性就趁着自幼交好的柳凌玲要出嫁的机会溜了出来，身边也就带了四个随从。

　　不想半路就遇到了七星派的甄世嘉，对她频献殷勤，她是不胜其烦，恰恰的就遇到了叶家的车队，原来他也是要去的岳阳的。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烦恼，他出口相邀同行，就算是为了避开甄世嘉，她也是要答应的。

　　一日同行，她知道了他更多的事，原来他是这般心细如尘体贴入微，三言两语就让她放下了心里的顾忌矜持，几个小玩笑就勾动她展露本性，她的小脾气他能够接受，她的小任性他也能够包容。他像是兄长一样的看待她，耐心的哄她开心，可在心里那是不一样的，她想要独享他的温柔宠爱。

　　被困浮云崖，看他坠下山崖，她没有一丝的犹豫就跳了下去，若能死在一起那也是很好的，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开口向他诉说心意的，即使会被拒绝。

　　叶长誉看得懂这个少女的目光，有些热烈的期盼和仰慕，他原想着避退，偏偏的她像是无知无畏的火，撞进他的胸膛，在心底点燃了他的心火，让他又怎么能视而不见，知而不应呢。

　　“沈，”叶长誉开口要唤她，又停顿了一下，“以后我叫你七七，好不好？”

　　一声七七，让沈七七的心都觉得要化了，她点了点头。

　　叶长誉笑着，“你也不用叫我叶坊主，便叫我长誉吧。”

　　直呼其名吗？沈七七觉得自己应该是做不到的，心里默念了几遍长誉两字，便觉得有些心慌了，“我，我还是，叫你坊主吧。”

　　叶长誉也没有强迫她改口，“那，慢慢来，总会习惯的。”

　　午饭是在这院里的花厅吃的，山野之地也整治出了一桌自然美味，铺着的桌布餐巾，碗碟箸勺无不雅致，楚熠然屏退侍从未让人在旁服侍，也好大家自在的一起吃顿饭。看慕红衣对楚熠然殷勤备至，又是舀汤又是剔壳夹菜的，叶长誉默默的连翻了好几个白眼，都是好兄弟，他怎么就没有这个待遇啊。

　　吃完后撤了饭菜，换上了清茶点心果子，叶长誉终于问起了正事，“这次岳阳派内乱，楚公子打算要做些什么吗？”

　　“不做什么岂不是白费了起事人的心机？”楚熠然浅笑，“岳阳派上下积祟已久，趁此机会好好清洗一番也是好的，毕竟若废了这两百余年的基业，对于天下来说也是损失。”

　　叶长誉追问，“你知道些什么内情？”这位看似万事云过无痕的楚公子，似乎胸中别有乾坤。

　　楚熠然将目光投向了沈七七，“听闻沈姑娘与岳阳柳二姑娘自幼交好，那你可知柳大姑娘柳凌心的事？”

　　沈七七略一点头，“凌玲跟我说过一些，柳姐姐出生时就先天不足，若以身子一向有些不好，长居深闺很少外出的，只是后来她好像认识了个外门男子，不知怎的病情加重，不过一年就香消玉损了。”她知道的也不详细，只能是拼凑出一些。

　　楚熠然沉吟了一会，将前因缓缓道来，“柳凌心确实自小病弱，养在深闺极少见外人，不过也出落得聪慧美丽。十六岁那年，她遇见了一个派中弟子，也就此结下了一段孽缘。那弟子姓杨名斐，幼时苦难之际被岳阳派收留，算是外门弟子。门派之中弟子成众，总有不平之事，他年幼体弱也受了不少欺凌，日积月累，难免心中有所愤恨。得遇柳凌心，一腔情意不知从何起，却也再难灭。”

　　一个是掌门之女，一个寻常的外门弟子，又怎么能有好的结果？他们来往之事被柳弘毅发现，柳弘毅大怒，将杨斐赶出了岳阳派，杨斐流浪江湖自此没了踪影。而柳凌心一片痴意难舍，情之所至思之所深，病情加重是卧榻不起，病魔缠身，情深难解，终是在那年冬日自缢于院子的梅花树下。

　　一缕芳魂因门第之见而逝，让人叹息，沈七七眼中有了泪光，“柳姐姐也太可怜了。”

　　楚熠然摇了摇头，“柳凌心确实是可怜，为了一个错的人，轻易的舍了自己的性命，徒让亲人悲戚，又怎知杨斐本非良人。若这杨斐品行端正，心怀良善，柳弘毅爱女心切也不会做得决绝。杨斐先因怨而见死不救，害得三个同门惨死，后因欲攀高枝，一再用心谋划，精心设计让柳凌心对他因怜生爱，用心不堪。只是柳弘毅一片好意隐瞒，终是换来柳凌心的不谅解。”

　　他握了握手中折扇，“柳凌心可怜，杨斐可一点也不无辜。”抬眸看向叶长誉，唇角微露笑意，“不知叶坊主可愿帮在下一个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