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折》问西来意

2、恩义断如剑

　　温寄愁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要嫁谁？！

　　出行之前，温显携带着故作的慈爱和关怀出现在她的跟前，他说：“玉垒仙主的道侣早已经陨落，如今只有一个嫡女。若是你生下一个儿子，两家联谊的情况下，他极有可能继承玉垒仙主的位置。”
　　“对了，玉垒仙主说一不二，最恨旁人忤逆，你要听他的话。你是我温显的女儿，不要给温家丢脸，明白吗？”
　　“这是‘明玉诀’的下半部，你收着吧。”

　　去他的恩赐！去他的“明玉诀”！
　　在回到温家之后，她抛弃以往的功法而是转修“明玉诀”，可直到成就金丹之时，才知道温显赐下的“明玉诀”只有半章！温显哪里把她当作温家的女儿？跟温庭、温眉比起来，她还不如一个下人！她竟是不配得到温家的家传功法。

　　温寄愁的思绪从温家的旧事上收回，她的眸光从沈竹桐的面容上挪移开，最后定定落在了横在堂中的那具尸体上。那人的面貌清俊，与沈竹桐有六七分相似。传言中的玉垒仙主沈源峨冠博带，复重威仪，修为已经是化神期，只差一步就可进入大乘期被接入三清秘殿。
　　堂上的尸体显然不会是他，那么会是他的哪一位子嗣？血染的喜堂，为何沈源没有出现？这是一场有预谋的伏杀？还是其他的原因？

　　沈竹桐笑着凝视着温寄愁，浑然不在意满堂的血腥气。她的指尖敲在了椅子把手上，应道：“寄愁仙子这话问得奇怪，你自然是嫁给玉垒仙城。不过——”她的话锋陡然一转，“我父昏迷不醒，仙城的一切归我执掌，你自是由我亲迎。若是想要完成这拜堂礼，我自然也可以满足你。只是话先说在前头，我沈竹桐不敬天、不拜地。”

　　对面的人笑意浅浅，可是话锋中陡然多了几分桀骜和狂气。
　　温寄愁没有预料到如此场景，只不过，她猜测金瓯仙城那边也同样没有得到消息。将那沉重的凤冠一掀在地，长发如瀑披散在肩头。她望着沈竹桐冷笑一声道：“巧了，我也谁都不拜。”
　　沈竹桐望了温寄愁一眼，她抬起手啪啪啪的鼓掌。袖子稍微下滑些许，露出了一截素白的手腕。她的左腕系着一条红线，线上串着三枚月牙状的佛舍利。恍惚间似是见到红线如鲜血蜿蜒淌动，但是下一刻却是佛舍利的清圣光芒将这幻念一扫而空。

　　“那就将我们的夫人请下去吧。”沈竹桐哈哈大笑。
　　温寄愁抿着唇，她的视线剔过了沈竹桐的面容，最后拂袖跟着侍从离开这血腥的喜堂。已经到了这种境地，结果还能够坏到哪里去？玉垒仙城、玉垒仙城——脉络间的鲜血沸腾了起来，但是顷刻间又压了下去，她垂眸敛起了神情，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在温寄愁走后，沈竹桐的神情倏然一变，变得更加阴森沉郁。
　　“沈乙，人还没有来么？”

　　堂中空寂，只有她一个人倚靠在椅子上，等到她的话音落下，一阵细微的灵波传来，年轻的黑袍男子出现在她的跟前，屈身行礼道：“尚未。”顿了顿，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尸体，又道，“要把沈汉陵送回谢家吗？”

　　沈竹桐勾唇一笑，她眸光一转，懒洋洋道：“我改变主意了。明日就让新夫人主持一下沈汉陵的葬礼吧。”
　　沈乙颔首应下，眸中不由流露出几分对新夫人的悲悯。可怜见的，好好的仙主之女不当，非要嫁到这个风雨飘摇的玉垒仙城来。仙主昏迷不醒，免于糟蹋之苦，这是好事情，可这又代表着从此日起，她永无宁日了。婚礼后就是葬礼，不符合法度又如何？如今这玉垒仙城，沈竹桐的话就等于法度。

　　“你又在编排什么？”沈竹桐睨了沈乙一眼，冷哼了一声。
　　沈乙身体一凛，赶紧赔笑道：“没有。”他哪敢呢！朝着沈竹桐一拜，他的身影又如同一阵烟气般消失，在沈竹桐锋锐的视线下总是不自在，还不如找到同僚诉苦一番。

　　早在金瓯、玉垒两仙城确定联姻之事后，新夫人居住的院落便已经备妥。温寄愁在侍从的引领下直接往未来要居住的院落走去，直到门前，她才抬眸望了眼匾额上的“明光院”三个大字。此处的灵气浓郁充沛，显然是仙府中一处适合清修之地。

　　“夫人？”侍从见温寄愁停步，不由疑惑转身。
　　温寄愁不动声色望了她一眼，淡声道：“都下去吧，我不喜旁人伺候。”跟着老道士摸爬滚打时她是一个人，等回到温家成为所谓的大小姐后她仍旧是一个人，只是一条只有她一个人走的孤独道路！

　　玉垒仙城的侍从大多是炼气、筑基期的小修士，他们本身的天赋并不强，只是靠着上面赐药。与金瓯比起来，玉垒仙城的这些侍从足够听话。在她话音落下后，不会对她的话语有任何的质疑，一转身便全部走离，只剩下她一人望着竹影斑驳的清寂院落。

　　对于温寄愁而言，没有沈源的存在是一件好事情。
　　但是如今的仙城之主——看着就像是个疯子，尚不知未来会如何，更不知何时能够找到机会脱身离去。

　　红色的灯笼光芒幽幽，宛如点缀在廊下的鬼火。温寄愁收起了自己的情绪，往明光院中迈去。
　　一身宽大的红袍喜服随着她的动作缓慢地消散。
　　白衣如雪，金簪束发，鬓发间错落缀着珍珠，延伸出珊瑚龙角连着两根白色的飘带，在黑发中时隐时现。半空中灵力波动，形成了一面水镜，照出了她灰色的藏满阴翳的眼眸。
　　这才是她最初的模样。

　　在嫁入玉垒仙城的那一刻起，她与温家就再无关联了。
　　“明玉诀”乃仙域三大道经之一，可那又如何？这不是属于她自己的道。
　　她一翻手腕，掌中出现了一枚通讯玉简，此是离开金瓯仙城之时温显所赐——他想要从自己这里知道玉垒仙城的诸多事宜。温仙主啊，他不晓得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是温家弃她，她不负任何人！

　　温寄愁眸中闪烁着古怪的光芒，她握紧了掌心，一道躁动的灵力自手掌间涌出，她再度摊开手掌时，那枚传讯玉简彻底地化作了灰飞飘散。

　　此玉简附着着温显的神识，几乎就在玉简被毁的一刹那，他便有了感知。
　　眉峰皱起，无边的威压涌动着，如庞大的云层压在金瓯仙城上方，但是片刻后，他将一身的灵力收敛起。
　　这个新找回的女儿——丝毫看不出有温家的血脉，她怯懦、愚笨，只会笨拙地讨好，她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能力毁坏传讯玉简，想来是被沈源发现了端倪，以沈源的通天修为，发现此事并不难。

　　如此想着，温显轻轻地笑出声来，他的指腹擦过了手背的肌肤，探知不了玉垒仙城的事情也无妨。至少在此刻，沈家与温家是系在一条船上，至于金瓯的那些心思各异的人，就算是不服气，也得给他将情绪压回去！

　　仙城本该是仙域中灵气和清气最为浓郁的地方，与凡间、鬼界有别。可是玉垒仙城则不然，入了夜之中，四面气氛有些沉凝，像是那斩不断的铅块，不管是竹影还是灯笼，都给它蒙上了一股森然的气息，像极了礼堂上那狂悖无礼的沈竹桐。

　　如果是修习温家的“明玉诀”，温寄愁自然不喜这裹挟着阴气的灵机，只是在决定与温家断绝之后，她便将“明玉诀”置于脑后。索性在攀道之时察觉出功法的不完整，成就金丹并非靠着这功法，自然能够轻而易举地拔除。

　　此刻她盘膝坐在了榻上，左手边放置着一柄华贵的灵剑——这还是温眉假惺惺舍下给她的。
　　“姐姐到底是温家的血脉，不管是十年还是百年，都是要进阶金丹的，到了那时候她需要一柄剑。”
　　因为温眉开口，这柄灵剑就被温显赐予她了。

　　手指缓慢地拂过了剑身，一丝丝黑红色的灵力自温寄愁的指尖流泻出来，如同蛛网一般缠上了剑身。片刻后，细碎的响动传入了耳中，这柄价值千金的灵剑，这柄靠着温寄愁自身能力永远无法买到的华贵之剑，在她的指尖碎成了齑粉随风飘散。
　　温寄愁冷淡地望着这一幕，唇角勾起了一抹轻笑。

　　她不知晓未来有什么等着她，可是往前的道途是确定的，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攀至上境，如此天底下才没有能够欺侮她的人。
　　不管是什么出身，她这一生大概注定了要奔跑，无暇再顾及天地间的胜景。

　　这是一个比在温家的时候还要自在的夜，她并没有感知到四面八方涌来的窥探之意。只不过这份平和在次日一早便被打破。

　　一个自称叫作沈乙的家伙出现在明光院前，说奉了少主的命请她去主持葬礼。
　　沈乙的语气温和，但是从他的眉眼间，却能够看出自己拒绝不得。

　　“谁的葬礼？”温寄愁敛了敛袖子，深呼吸了一口气。
　　沈乙眉头一挑，懒洋洋笑道：“大少爷咯。”他的语气中可听不出任何的崇敬之意，温寄愁不难想到昨日喜堂上那突兀的尸身！
　　沈源没有现身，如今的仙城由沈竹桐执掌，她要自己不痛快，那就只能是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