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走马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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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呼呼的吹。
少女孤零零地伫立在空无一人的楼顶上，如同她的人生一样孤单。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为了下定决心一样，握紧了双拳。
已经准备好迎接这个时刻了吧。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里说。
是的，已经准备好了。她在内心里回答。
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下一秒，她毫不犹豫地从楼顶一跃而下。如同一只紫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只是伴随着这舞姿的并不是优美的乐曲，而是一声沉闷的撞击。
出乎意料地，在几乎要把她撕裂的疼痛之后，随之而来的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痛感逐渐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仿佛躺在软软的棉花糖上，身体一点点地往下陷着。身下粘稠的液体像是变成了糖浆，将她与大地黏在了一起。仿佛自己正在逐渐变成它的一部分。
她感到自己的脊背慢慢融进了地面，像是一滩融化的冰水一样，慢慢地渗进大地里。
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变得越来越真实了，她感觉自己正在慢慢被它侵蚀着，直到自己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曾经存在过的证明，都会被它一点不漏地蚕食掉，那么自己就算彻底地，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那种被侵蚀的感觉非常奇妙，像是小时候爸爸把自己抱在怀里，在寒风凛冽的夜晚中靠在老旧的火炉旁一样舒服。
前所未有的疲倦向她袭来。
算了，也无所谓了，随它去吧。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消失就消失吧，反正在这个无趣的世界，自己也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
这样想着，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回忆混乱而不连贯，大脑像是一台坏掉的放映机一样不断地播放着一些片段，她无意识地靠近前去，好让自己可以看的清楚一些，却只能看到几个面孔，不断地远离她，却又不断地靠近着。爸爸，小黑，曾经在学校里和自己表白的男生，楼下卖菜的张大婶，隔壁总爱来找她做游戏的阿珍妹妹，以及那些全身都被黑色包裹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人们，记忆里的街道变得越来越亮，发出耀眼的光芒，她不得不闭上了眼睛，许久，等她感到面前的光芒已经没有那么刺眼了之后，她才再次睁开了双眼。
那是纯粹的黑暗。仿佛来到了盘古还未开天辟地的混沌之中，但她的视线里却有几颗星星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这是哪里？怎么这么黑？她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被称为生命的事物。低下头去，除了自己赤裸光洁的双脚之外，就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
一束光芒悄悄钻入眼帘，她抬起头———那颗巨大的，拖着长长的尾巴的彗星就在这一瞬间占据了她的视线。
它缓缓地移动着，留下一道美丽的弧线，发散出无数光芒，欢脱地跳向弧线的两边，最终消失在旁边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而彗星的行进方向似是冲她而来，在她的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大，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离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乎到了可以看清上面的纹理的距离。她偏过头想要躲闪，而那灼热闪耀的光芒却径直和她擦身而过，落在她身边一处深邃的黑暗中，再也没有了任何光芒。她怔怔地看着彗星落下的方向，却看到一缕炊烟从那片黑暗中徐徐升起，有人在那里吗？她刚想要走上前去，那炊烟却很快消失了，眼前的黑暗变成了一个繁华的城市，林立的高楼挡住了大片阳光，形形色色的人从她身边步履匆匆地穿过，没有任何人对她表示出一丝惊讶，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样。
少女有些困惑，一连串的问题在她脑中萦绕，但她刚伸手拉住一个人，想要问出这些疑问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仿佛倒带一样，飞速地倒退着。她看到行人后退着走路，慢慢回到原点，高楼在慢慢地变矮，直到连原先的地基都不复存在，整个城市成为一片荒野。这个世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少女怔怔地看着脚下没有一丝生机的大地，若有所思。面前的场景更迭几乎都发生在一瞬间，她还来不及回味就迎接了一次又一次的场景变幻，仿佛这个本是由虚无组成的世界没有任何时间的界限，时间在这里肆意流动，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面前的荒野又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地变化成了一片海洋，入目一片蔚蓝，层层浪卷，耳中阵阵水声，让她渐渐平静了下来。无意间抬头望去，天空中的太阳散发出奇异的光彩，围绕在它周围的一片彩色霓虹如同下方的海浪一样席卷了整片天空，仿佛一块被染满了各种颜色的画布。而在这片天空下，蔚蓝的海洋被其反射的色光映得忽明忽暗，像在大海中飘荡着一盏小灯，在海浪的推挤下时明时灭。
“好美啊......”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海洋又迅速地消失，现在她的面前是一个华丽的舞台。舞台之上，演员们或嬉笑或怒骂，或哭泣或大笑，各自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而她聚精会神地看着，时不时被逗得捂嘴轻笑，完全无视了周围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似乎这场荒唐的喜剧只为了她一个人演出。舞台上的主角与丑角此时正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像是彼此都误会了对方，可看起来两人的架势，并不会很快相互原谅。
少女正看得入神，面前的舞台又突然像一张老旧的相片一样，慢慢褪去了色彩，不知从哪里涌来一大团黑色光点，它们无意识地蠕动着，完全遮挡了舞台上的演员。她有些不满地站起身，好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一些，但舞台与演员们都在迅速地褪色，消失。很快，她的面前什么都没有了，除了那些仍然在蠕动的黑色光点，舞台原来的位置变成了一块模糊的灰色，在这块灰色中她什么东西也看不见，这里又变成了一片虚无。
“我看到的这一切，到底代表着什么呢？”少女沉默地坐在地上，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沉浸在这奇妙的场景变换中，但面前的这片虚无，终究还是将她拉回了现实，自己已经死了，面前的一切也只不过是自己临死前产生的种种幻想而已。
“或许生命，本就是虚伪的纯洁吗？”
眼前的虚无又开始了变幻，这次的画面是以她为主角的电影，画面里展示着她的出生，她的成长，她经历过的重大变故，以及，她的死亡。少女沉默地看着一副副画面，直到画面里的少女毅然决然地跳下高楼，她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终究......这一生也只是成为了一台复仇机器而已。
她仍然沉默地坐着，她想起了曾经父亲为了阻拦那些黑衣人而被打倒在她的面前，她惊恐地看着满脸是血的他，由于过度害怕，连哭泣都被哽住了，那个熟悉的音节在她的喉咙里不断滚动着，但就是跳不出来。
“爸爸——”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被那个组织掳走，每天作为他们的试验品而活着，而对于她来说，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复仇。
正因如此，那个曾经暗恋着她的少年因为被组织盯上而自己不得不亲手将他杀死时，她才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爱情，看起来也只能在下辈子再体验了。
她的脑海里不断地倒带着那个少年倒在她脚下的画面，他的嘴角流着血，脸上满是泪痕，但他仍然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裤脚，仰起头冲她艰难地微笑着：“我相信你不会这样做的，你不会的，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而她只能狠心地将其踢开。
猝不及防地，剧痛和悲伤一齐包围了她。□□与精神的双重痛苦，让她几乎要掉下眼泪。
好后悔...没能够放纵一次，和朋友们一起在外面玩到很晚很晚才回家。却只能看着重要的人在她面前倒下，无声地撕心裂肺。
好后悔...没能投入一次，好好谈一次恋爱，却只能看着曾经那个如此喜欢自己的人，最终烟灭灰飞。
在这短暂的一生里，她见惯了俗世中人们的万般滋味，尝遍了凡尘中悲喜冷暖，但终究——
也只是他人的体会，无处可贵。
她再次被撕裂的剧痛唤醒。
面前是熟悉的高楼，自己躺在它的脚下，动弹不得。
她尝试着坐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
这样啊，原来我又死了一次啊。她在心里苦笑着，静静等待着那个熟悉的感觉将她拉入虚无的世界中。
但这次，在失去意识之前，她还在想：难道刚才看到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吗？
回忆，倒带着。
她再次坐起身，周围已经再次变成了一片虚无。不远处，一颗彗星正向她缓缓坠落。
她头也不抬地站起身，向前慢慢地走着，走过了彗星和那缕炊烟，走过了高楼和那片荒野，走过了五彩斑斓的天空和忽明忽灭的海浪，走过了那个曾经只有她一个观众的舞台。
或许，这些画面都只是她尚存神智的大脑中的投影，而投影出的这个世界，并不是她的本愿？
随着她的思绪，天空豁然开朗，脚下的虚无也变成了一面巨大而光滑的镜子，她低下头，镜面里是一个父亲领着她蹦蹦跳跳的女儿走在傍晚的大街上，两个人的脸上都溢满了笑容。
他们就这样笑着，走着，父亲突然问向女儿:“将来长大了你想做点什么呢？”
而女儿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大声地说:“我要去天上！”父亲有些惊讶:“为什么呢？”“因为我想看看，云朵上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那里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彩色城堡！”小女孩一脸认真地指着天上的云朵，父亲则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小傻瓜，那只是传说而已，云朵就是云朵，天空就是天空，没有什么彩色城堡的。”
“不嘛，云朵上就是有彩色城堡，就有就有！”
“好好好，等你长大了爸爸就带你去看，好不好？”
“那我们说好了，拉钩，谁办不到谁就是小狗！”
“哈哈哈哈哈......”
父女俩在欢快的笑声中渐行渐远，而少女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经意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当~当~当”
脑海里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我想要去看...云上的天...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少女已经泣不成声。
“我想要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我想要有能无话不谈的朋友，我想要收获真挚的语言......”
“如果...如果我能再留下那么一会...哪怕只是一会...”
“我还想看那些我在乎过的人，那些在乎过我的人，那些曾关心过我的人...”
“为我流的眼泪啊！”
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脚下的镜面上，泪眼朦胧中，少女发现镜子里的画面变了，归家的父女的背影变成了一个个关于她的瞬间，不断地闪现着，跳跃着，交织着无数张错综复杂的脸，有自己认识的，有自己不认识的，它们快速地变幻着，最后终于定格成一张脸——那是她自己的脸。
我...到底是谁？
少女突然觉得头好重，自己的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脑子里已经再也想不起什么，只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快睡吧，快睡吧，快睡吧......
只是一个，短暂地经过这些画面，带着疲倦的过客吗？
“当~当~当~”
这是她在钟声停止后，自己慢慢地步入沉睡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悠悠醒转。面前仍然是一片黑暗，周围仍然是一片虚无。
自己终究...还是没有逃出这个轮回的循环吗？她自嘲地笑了笑，勉强坐起身。
身旁的画面仍然在不断变幻着，少女无意间瞥了一眼，却再也挪不开视线：这些画面虽说是她过去经历过的，但这个画面，这分明是她被困在之前那个虚无中所做的一切！
不对，这个虚无的空间，不是刚才的空间，那么...这里到底是哪？
她看着画面里泪流满面的自己，像是一台反应迟钝的机器一样不断地想着这个问题。
“你终于来了。”一个悦耳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没有任何人，什么都没有，她的周围仍然是一片混沌与虚无，她开始怀疑是自己在这里呆的太久了，都产生了幻觉。
“不必怀疑，我就在这里。”那个声音像是能看透她的内心一样，冷不丁地再次响起。
她还没来得及想些别的，那个声音紧接着又响了起来：“你已经拥有了加入我们的资格。”
加入？加入什么？加入这个地方？可她现在不是已经在这里一直循环着吗...
“加入我们，成为一名神，或者继续你的人间之旅，只是，由于你身上有种特殊的力量，之后的几次轮回你都要承受亲人与朋友们的生离死别之苦。”那个声音平淡地说着，听不出是男是女，也不掺杂一丝感情。
成为神？怎么可能，她还只是个孩子，还有什么特殊的力量...骗人，要是自己真的有那个力量的话，那自己还会失去父亲和那个男孩吗？她在脑海里否定着那个声音。心，却没来由地痛了起来。
是啊，假如自己真的有那个力量的话，他们...就不会死在自己面前了。
自己也不会就只是那样看着他们死去，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没有在骗你，你的身上确实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只是目前你还没有将它发掘出来。”那个声音听起来仍然没有任何不耐烦和急躁，“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是加入我们还是继续你平凡无味的人生，你自己选择吧。”
少女再次陷入了沉思，要加入吗？但她知道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能成为神，她知道有一句话叫：“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无论要获得什么，先要付出一些代价，她还不知道她要付出什么代价，但已经没有时间让她再犹豫了，而且......
她扭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画面，画面里的父亲慈祥地向她招手，他的身边则是开心地笑着的少年：他们在呼唤着她。
之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她回过头来大声地对着面前的虚无说道：“我想好了，我要加入你们，我要成为一名神！”
“很好。”她仿佛听到一声满意的叹息，面前的虚无眨眼间消散，变成了金色的天空，她的脚下是泛着霞光的云彩，此刻这里哪还有半分黑暗阴沉的样子，入目之处，皆被神圣与庄严的圣光覆盖，她不禁怀疑自己来到了诸神的宫殿，虽然这里并没有任何建筑物。
“在你舍弃掉你的人格之前，向你所爱的人最后道个别吧。”这是那个声音最后向她说的一句话。
她脚下的云彩随着这句话一下散开，她发现云彩后面是凡世中各种各样的人，在街上步履匆匆的行人，在天桥下摆摊算命的墨镜先生，手挽手地一起散步的夫妻，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摆着破碗连连作揖的乞丐......
在学校里认真地念书的孩子们与她年龄相仿，陷入热恋期的甜蜜的情侣深情地拥吻......
少女此刻就站在他们的上空，俯视着芸芸众生，对他们来说却终究只是一个虚无之人。
所爱的人？自己哪有什么所爱的人，自己所爱的人都被自己所连累，如今也只能见到他们的墓碑而已了。她凄凉地想，随手拂去这些画面，摇了摇头。
“不需要了，我已经没有任何所爱之人了。”
脚下的云彩中隆出一道阶梯，越来越长，越来越高，她抬起头向上看去，仍然没有看到阶梯的尽头。看起来，是要一直向上走吗？会不会不小心掉下去，毕竟这么高......
但她仍然坚定地踏上了这看起来没有尽头的阶梯，就如同她当初跳下楼顶时一样决然。
“究竟还有谁，是爱着我的吗？”
“难道我也可以，学会去爱吗？”
“在做最后的道别之前，还有人值得我留恋吗？”
“告诉我吧......”
少女轻声呢喃着，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永无止境的阶梯。
以后，她将怀抱着这些问题，永远永远地走在这没有止境的阶梯上，直到世界的毁灭，直到人类的终结，直到时间的尽头。
而那时，又将是另一个故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走马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