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山中遇童子 ...
-
屈景昭总是一再强调说，自己是教书先生，不是书生。“百无一用”这四个字不管砸到谁的头上都足够把他一压到地永不翻身，所以，还是敬谢不敏。再者说，他可不是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小时候在家，地里的农活他不是没干过；至于双手的力道么，捉鸡绰绰有余了，劈柴担水更不在话下。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不能抹煞这样的事实：他确实是个读书人，（念书的时间还着实不短！）而且，眼下，他也确实是靠教书过活。就在这儿，这个山中村塾。
**********
屈景昭一只手拄着脸，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翻着面前一本摊开的坊刻《论语》。里面的文字他早就烂熟于心了，因此眼光只是浅浅的浮在上面，偶尔注意到边角处一小块印刷时无意间沾染上的墨渍。他抬眼扫了一下，正见到有学生也偷偷瞄着他，但更多的是在摇头晃脑地咕咕哝哝，更有甚者明目张胆地昏昏欲睡。好吧，是时候了。他抄起戒尺向讲桌上一抡。“啪！”底下的学生个个身子一震，方才打盹的，更是险些惊跳起来。“清醒清醒！放学了！”
座中十几个孩子一下来了精神，还未等屈景昭说出诸如“好好温习”之类的话来便已一哄而散，把个空空荡荡的屋子留给了他。一阵夹着草木香气的风立时从门外涌了进来，又从另一扇窗户里游走，随之而来的，还有不远处一阵初夏的蝉鸣。
对着窗外的绿荫愣了片刻神后，屈景昭合上书本，慢慢站了起来。今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余下的无非就是吃饭睡觉，除此之外，还有大把不知该如何度过的光阴。他背着手，慢慢踱出门外，同往常一样遥望那远处一片茂林修竹郁郁葱葱。几只白鹭正悠然翩跹其上，轻盈的翎羽一路划出优美的弧度。这样的景象仿佛只应当属于隐士的，却不幸被他这样一个俗世中人窥到了，屈景昭搔搔头，不无抱歉的想。
身后是学堂，那儿从前是一座野庙，供奉着不知哪路神仙，然而久已荒废了。自打村人们将屈景昭请来之后，就将这里简单打扫改建成了学堂，外加塾师的住所。伙食？抱歉，炉灶有，柴米油盐大家伙供应，但得劳烦您自己动手。什么？屈先生您会做饭？那可太好了！于是，屈景昭就在此处落脚过起了看似悠然自得的独身生活。村中的女人们有时也会送些饭菜来，但更多的时候，是他自己给自己打下手。
现在起灶稍嫌早了些吧，况且自己给自己做饭确是件顶没劲的事情，凑合凑合也就完了。他转过头，心不在焉的瞥了一眼自己这略显古朴的居所，没成想，在门柱的阴影里，看到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一个小小的孩子正趴在门柱后面，警惕地望向他这边。咦？刚刚有谁没有走吗？
“你怎么还不回家？”孩子没有答话，只是往后缩了缩，大眼睛依旧转来转去地盯着他看。
“过来。”屈景昭招招手，努力摆出一副和蔼的笑容。他不喜欢吓唬小孩子。那双眼睛的主人终于从门柱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露出白净的小脸和乌黑头发上扎着的一根嫩绿色发带。却原来是个不认识的小孩。
“你是谁家的小孩？”屈景昭放低了声音问。孩子还是没有说话，把头低下了。吓着他了吗？屈景昭想。这还是多么小的一个孩子，看起来也就是五六岁的光景。他于是蹲下身，尽量让自己跟这小孩子的身高保持一致，然后再一次轻轻地问：“你住哪儿？我好像以前没见过你吧。”孩子摇了摇头，突然小声说了一句：“屈先生。”
屈景昭惊讶地看着他。“你认识我？”可是孩子摇摇头，睁大眼睛望向他，一双那么乌黑透亮的眼眸，透着股孩子气的认真劲儿。“别人都那么叫您。”清脆的童音又响起来，说话的口气却郑重其事。“您刚才教他们的，是什么书？”屈景昭不禁笑起来了。“是《论语》。你一直在外面听吗？”孩子点点头。“可是我还是没听懂。‘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这个叫孔子的都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为什么大家还要向他学习呢？”
屈景昭真正感到惊异了。这孩子的聪颖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想了想，才慢慢说道：“孔子虽然不知道，但他善于引导学生。那个鄙夫，是真心向他求教的，孔子很谦虚，没有不懂装懂，而是从问题的两端出发向他反问，一步一步诱导他思考，终于使他自己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同时也收获了解决问题的方法。”看孩子还是一脸似懂非懂，他又接着道：“就是说好老师不光是能把答案直接告诉学生，还得教会学生自己想，然后自己明白。而且——不能不会还瞎说！”说完，他在孩子的脑袋上呼噜了一把，笑着问：“明白了？”孩子也笑起来，白嫩的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明白了！”毫无预料的，他向屈景昭鞠了一躬，转身跑开了。“哎！等一下！”屈景昭着急地大喊：“回去告诉你家长，你可以来上学了！”但那孩子却只是蹦蹦跳跳地往前跑着，既没答应也没回头，很快，那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村口一片在夕阳余晖里逐渐深暗下去的浓密绿荫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山中遇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