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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松之问(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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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松之问(3)
“两镇通福?”
“我们两个镇都是喝风长起来的,连带着周围的村子境况也都差不多。大家生在风口上,都对火又敬又怕,于是约着每年正月十五拜一次烛神,两边轮流举办灯会。无奈中间横着道岭,翻山越岭的一趟要走一天一夜。这岭分东西,人心却分不开——镇长和镇长夫人就是在斗舞会上定情的,两个人都是各自镇上守烛神的人家的孩子。两个人都想守护自己的镇子不愿意离开,所以就分分合合地吵,结果吵了一年也分不开。最后,干脆在第二年的灯会成了亲,每个月十五镇长过去看老婆,初一镇长夫人再过这边来看镇长。
唉,年轻时还好,年龄大了就翻不动山了。烛神的火光也渐渐弱了,所以才需要通婚诞下新烛神,再分给两边。两个镇为争了山上的木材红过几次脸留下了疙瘩,长喜镇还怕把烛神娘娘嫁过来,我们长明镇的不还,所以又争了很久。镇长夫提议两镇合建林场,挖出隧道通路,让两边的木材、烛神都能畅通传递,以后说还能合用,也就不用再受异地之苦了。”
“山上的树那么多,根本砍不完,为什么还要争?”
“山上的红松少啊。盖房子、做家具,红松是最上乘的材料,最要的是——烛神需要红松树的油脂才能燃得着!我们山岭东的树多土厚,他们山岭西树少,而且从西边吹来的沙子多。当年请烛神过来时为了表示感谢,岭东的林子我们也让出了三分之一给他们。可是这些年两边开始攀比谁供神的油脂多,攀比谁的房子更多,树不够用,就争起来了。这次亏得华家帮忙,担保将来合营林场的事,不然越闹越凶。”
“他家这么乐于助人?”
“助人者,人恒助之。”华听岩摇着扇子停在扇子摊儿前,指着清珠画的扇面挑毛病,“这么冷清的扇面,附庸风雅还凑合,生意场上就太穷酸了,既不场面、也不贵气——阿松本来就小,不压人,用这个更容易露怯,不利于谈判。”
“华公子所言极是。这个是我赶蚊子用的,不如您挑给阿松挑一个场面贵气能压人的——我倒好奇,得多重才压得住您?还有阿松呢?”
“他和小黑在店里醒酒呢。”华三公子抬起烟袋杆就着摊主的花灯点烟,“谈判也要靠气场,可不是靠重量。。。咳咳咳。”话说一半,压人的气场就被呛咳得断了气,场子也没了。
“您没事儿吧?”摊主很担心,大过节的,镇上的贵人才在自己灯上点烟就被呛了,不吉利。
“这烟怎么味道不对?”华听岩仔细检查了剩下的烟叶,并没有变质,烟袋锅里的烟叶正烧得正旺,贴了仔细闻才会闻到些微的臭味。
再仔细观察了点烟的灯焰,华三少的面色渐渐沉了下去。灯焰颜色不对——因为在白天,花灯亮的颜色不明显,现在仔细看中间的灯蜡,燃烧的光色冷白,虽然更明亮,但缺少普通灯火的暖色。
“大叔,你这花灯是拿什么点的?”
“当然是从烛神那请来的,我起大早出摊,还请了头盏灯呢。华公子,这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大概是我姿势不对,呛到了。”
“你怀疑烛神出了问题?”清珠被华三少拉到角落,听了他的话后才明白,阿松在观礼时说的“原来如此”是哪般如此。
“小点儿声,我只是怀疑。所以需要你帮忙去庙里看看,”华三少勉强止住咳嗽,但身体还没缓过来,一个劲儿地犯恶心。“烛神燃的是橘色的暖光,烛芯是紫红色的。仔细看,能看出是纤细的蛾虫,西边管这种蛾叫烛蛾——烛蛾喜静,只要吸食油脂就能点亮触角,火光温暖明亮,不灭不飞,烧东西虽烧得慢但贵在稳。”
“这就是烛神的真身?其实是虫子!”清珠目瞪口呆,没想到虫子也可以受万人朝拜,立庙成神。不过转念一想过往遇到的凶猛狂虫:海底的黄金勾,待追山上的金缕,还有顾山所谓的“镇山之宝”吞火——这只更像圈养的宠物——也就没那么震惊了。
兴许在虫子的眼中,人类、兽类都是它圈养的宠物也说不定。
清珠面孔生,直接进到庙里,引来排队群众的抗议。清珠再三表示自己只行注目礼表达自己对神明的憧憬不插队请神,才被大爷大妈们放过。镇长夫妇不在庙里,镇长儿子接替了父亲的职位守在台前。想要请灯的人五个一排,都要先把灯烛交给守灯人,一齐跪拜烛神祈求平安,再由守灯人去请烛神的火,将灯烛交回众人手里。
清珠本想上前细看,却被守灯人一句“神灵面前不得越矩”挡了回来,只能站在旁边使劲瞧。
以前以为神和人的距离太遥远,现在发现虫和人离得更远——比起活的虫子,人更喜欢研究不死的神。
为了构建心理上的仰望,人们宁愿选择先愚昧,再敬畏,最后把自以为美好的拿出来献祭,为了感动自己,为了获得更多,为了战胜别人。也许是因为人们心里早就清楚:自己和虫子是同类,就像一表三千里的亲戚,明明不是一个种,凶狠贪婪的本性却没的差,懒惰盲从的本能也没分别。
当然,也有善良的虫,勇敢的虫。
“烛神还正常燃着呢,比以前的亮多了,请神的人都说是烛神已经成婚,有新的烛神诞生,所以烛芯颜色浅,火焰才更亮。难道换成烛蛾宝宝,你的烟就变味了?”
华三少把烟袋锅里的残渣敲干净,用随身带的火石和烟叶重新点上才终于顺了气对了味,开始分析。
“我刚试了,烧别的也有臭味,只是不进嘴里不明显。这世上还有一种蛾虫叫磷蛾,跟烛蛾是近亲脾气可大不相同。我大哥说西边的磷谷满坑满谷都是磷蛾,燃出成的磷谷恶焰就是这种伴着恶臭的冷白光——磷蛾羽色淡黄,一点就着,有时候不点还能自燃;烧着了就产卵,卵孵化成虫就乱飞,四处点火,十分难搞。关键是,磷火沾上身,非要烧到见骨才罢休——可不是浇盆水、盖盖土就能熄灭的,除非把烧的地方全部浸在水里降下温度来才能灭掉。
我怀疑烛神被换成了磷蛾,刚才看摊主灯笼里的光不算太强,就借了灯连烧了几样东西,都一股臭味,茶水也浇不灭。磷蛾产卵一次上千,这个镇子家家户户都在这天请烛神,每请一次就分走一颗。现在虫卵还没孵化所以才没出乱子,如果一旦孵化。。。”
“那就有无数个会飞的移动火源了。赶紧联系镇长,让大家熄灯,我这就去街上让人们把灯都灭了,泡在水里灭。”
“还是先找镇长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直接和老百姓讲,不但不会有人信你,还会有人打你——得想个安全的法子,至少现在大家都小心护着,为了吉利也不会随便去动烛火。”
到了镇长家,只见大门从外面锁死了——没人。
华公子亲自到庙里询问镇长儿子,则被人家冷淡有礼地请了出来——父母多年终于重聚,回乡下老家串亲戚去了;至于烛蛾磷蛾的,没听说过,请贵人不要亵渎神明。
“我本来以为你想多了,现在觉得这烛神确实有问题。”清珠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又想到和阿月的约会,不由得叹气,“磷蛾什么时候孵化出来?”
“一天。”华三少现在很想把铺子搬走。
“那不就是今晚?你从小就爱搞发明,难道想不出个办法?”
“我要是有办法,能不告诉你哥?”
“。。。哪个哥,我哥多了去了”正是需要开动脑筋想办法的时候,清珠放弃装傻,干脆地承认身份。
“你四哥堵在磷谷过不去,只能绕道戈壁,再进沙漠,还是我哥牵线请骨勒族的向导带路。”
“骨勒族?”
“是在沙漠和绿洲之间行商的少数民族,听说想进绿洲都得找他们。”
“那个族的人是不是喜欢用骨头当饰品?”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见了。”
街上的灯火随着太阳的下沉而逾显明亮,节日的氛围则随着灯火的明亮更加浓厚。年轻人在集市上买饰品等小玩意儿送给姑娘,长辈在集市上购置节礼送亲朋,孩子们纠结在零嘴摊子间不知选哪个。
每个人都提着花灯、拿着扇子。既为了在即将开始的斗舞晚会上给喜欢的节目投票——喜欢则举灯,不喜欢则打扇遮灯;也为了追灯时能点亮心上人的火烛。到了子时,所有未婚的年轻人都会取下花哨的灯罩:小伙子要熄灭自己的烛火,向心仪的姑娘借火示爱;姑娘则要挡扇护烛,假装逃开。如果姑娘有意,做做样子就合烛点火,如果无意,就需要努力躲避男方的追逐——所以叫追灯。
斗舞、追灯的习俗流传已久,每个卖灯的摊铺老板都利用男追女躲的游戏规则打出节日广告,还要顾上店员齐声吆喝,宣传自家卖点,沿路截客。
一趟集,左边卖灯,右边卖扇,叫卖声一家压过一家。
“定情红烛必须长,长长久久影成双——一直烧到天大亮!”
“留芳扇,留下芳心,待良人~”
“秘制香烛,影动留香——对面的男孩追过来!”
“夺情扇,风力十级,精准打击——少一个对手,多一个可能!”
“烛神加持火光旺,庙中供足七天——让爱情燃烧得更猛烈!”
“铁骨扇,防火防盗防闺蜜——扇飞吹灯的讨厌鬼!”
漂亮姑娘们都从长辈那里学到了经验,买铁扇的多。还有三种全买的,不同场合换着用——毕竟多一件兵器,就多一份胜算。
小伙子们简单些,多准备几个好看有品位的灯罩就行了——毕竟天黑之后灯比人亮,姑娘们都先看灯再看脸。
清珠和华少穿过长长的街市,回到酒茗居,在一众补妆候场的姑娘里找到了要找的人——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你好,昨天彩排时见到你点了烟花,请问可以给我们看看吗?”清珠看小姑娘一脸疑惑,又把华三少推出来“他是这的老板,也做烟火生意,没见过会自己飞的品种,额,种类,想看看怎么制的。”
华听岩看着这位浓眉大眼、一身黑袍的少女,对她戴的骨簪、骨头耳环、手镯——一整套的羊骨饰品也很感兴趣:“我叫华听岩,是这个铺子的东家。小姑娘,你是骨勒族的?从西北来?”
姑娘见是他,便笑了:“我见过你,爷爷和你商量迎亲的时候,我还给你到过茶。”
“你是镇长的孙女?恕我眼拙,没有认出来。我想看看你的烟火,在舞台上也可以使用吗?”
“我叫明依,我妈妈是从西北过来的骨勒族人。华公子是担心安全问题吧。”姑娘看两人脸上藏着紧张,猜到他们的来意。
“是啊,可以让我们看一下吗?”
“不用担心,那不是烟火,你看。”说罢,姑娘掀开黑袍,只见里面一身彩衣,还有一串透着白光的镂骨项链——每个骨珠里面歇着一只黄羽磷蛾,个头明显大于烛蛾。“这是藏在里面的飞蛾发出的光,张开翅膀后会像灯光一样明亮,并不是烟火。”
“它。。。没有燃烧?”
“它们喜欢啃骨头,只要喂饱了,就不会烧起来,而且依然闪亮,不比燃烧时差。”
“可是烛神。。。”
“烛神有请就有送,华公子不用担心,我们做了安排。”一个女人从门外进来,向华听岩轻声解释——也是鼻梁翘挺,浓眉深眼,一看就是女孩的妈妈。
华少见来人成竹在胸,心下稍安。担心少了些,研发人的好奇心高涨起来,于是带清珠和镇长儿媳去二楼阳台问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