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凶》非如是

4、尾随

　　乔东宁出了818会所之后，才发现外面飘起了小雨。

　　细细密密的小雨，沁着初秋的凉意，在风中斜斜飘下，针扎似的拍在了脸上。

　　周围是零星避雨的行人，偶有几辆小汽车从旁呼啸驶过，也没谁注意到他这副衣衫不整的落魄模样。

　　夜半两点的商业街，热闹虽没有完全结束，却也只剩下残羹冷炙。

　　乔东宁沿着马路，两手插着裤口袋，漫无目的地走着。

　　路灯暖姜色的灯光洒下，铺在被雨水润湿的路面上，反射出亮闪闪的碎光。

　　走着走着，他像是回过了神，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前。

　　眼前竖着的是一根地标杆，牌子蓝底白字，标了“北天街”三个大字，左右还好心地打了箭头，指明了东、西方向。

　　这是哪儿啊。

　　乔东宁盯着地标杆歪头思考了两秒钟。

　　他自小就是路痴，以前还在福利院时，出门都需要老师带着，后来进了娱乐圈，经纪公司又给他配备了助理和司机，加上明星身份不方便，所以鲜少有单独外出的机会。

　　来B市十年，别说认路了，他连B市有几条地铁线都不清楚。

　　仅有的单独外出的经历，还是他甩开保镖，偷溜出去的结果。

　　乔东宁刚签约凯歌娱乐的时候，经常会嫌弃公司管着自己，这也不许去，那也不让去，但凡他每次偷跑出去，被狗仔拍了照片发到网上，还总要被公司高层警告一番。

　　然而他就是一个不服管教，天生逆骨的性子，越是不让做什么，就越想做什么。

　　是以有一阵子，他溜出去次数还挺频繁的。

　　直到有一次手机没电，他用不了地图导航，在B市一家新开不久的游乐园里迷了路，中途又因为摘下口罩擤鼻涕而被粉丝认出来，于是就像马戏团里的猴子一样被围观了整整两个小时。

　　自那之后，乔东宁才歇了偷溜出去的心思，消停了不少。

　　而眼下，站在街头，乔东宁已经不用再担心会被粉丝认出来了，又或者被狗仔围追堵截，拍到什么不雅的照片。

　　他怔怔地站在了十字路口前，呼吸着三年前还在梦寐以求的自由空气，感受着天宽地广的辽阔，却头一次因迷失方向而恐慌非常。

　　他终于自由了，然而却恍惚发现，实际上他哪里都去不了，也哪里都不想去了。

　　“人就是贱啊!”乔东宁自嘲。

　　被镜头追着拍的时候，巴不得多一点隐私，可等到真正要做回了普通人，却又开始怀念站在镜头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

　　乔东宁感到自己有些醉了。

　　方才逞凶的戾气散了，酒劲便顺势涌了上来。

　　他连晚饭都没吃，就被灌了半肚子酒，此时胃一抽抽地疼，身上也又冷又饿的。

　　他扶着地标的杆子，半靠在上面，想缓一缓劲儿，顺便思考一下以后该怎么办的问题。

　　然而因为太饿，也是因为醉酒的缘故，脑子跟堵着浆糊一样迟钝。

　　他想，当务之急，还是先找个能避雨又能睡觉的地方，好好休整一下，再去思考“以后”这种棘手的问题。

　　于是，他决定先打车回公寓，然而摸了两遍裤子口袋，也没摸到手机。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拿酒瓶砸人时，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滑了出来，不过他当时热血上头，根本没注意。

　　完了，肯定是落在包厢里了。

　　乔东宁暴躁地想拿块豆腐撞死了算了。

　　“你是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惨的！”他怒骂了一句不争气的自己，然后自暴自弃地半倚在地标杆上，仰头出神。

　　任由冰凉的细雨，顺着脖颈钻进了衣服里，将里外都浸了个透心凉。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回去，把自己落在汪海那的手机要回来，远处，两道刺目的灯光突然划破了雨幕，从他的身上一扫而过。

　　乔东宁被强光晃得眯了迷眼，随即就看到一台银色SUV拐过了街角朝他驶来，最后缓缓地停靠他斜前方的在斑马线前。

　　乔东宁望向马路对面的交通灯

　　——绿色的，准许车辆通行。

　　又低头看了看莫名停下来的SUV，戒备地绷紧了身子。

　　一步之外，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了一张颇为眼熟的俊脸。

　　最先吸引人的还是一双眼睛，细长又明亮，明明是一双含情的眸子，然而眼尾上扬，导致气势稍显凌厉，所以看上去又有一种生冷的疏离感。

　　这么一双好看的眼睛，偏偏配上了一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

　　乔东宁心道，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声滚烫的“真脏”。

　　陆成安单手搭在了车窗边上，往外探了探身子，看到乔东宁，先是露出了个极其做作的惊讶表情，随后又迅速换上了一副营业的假笑。

　　从嘴角，眉梢，再到头发丝，都是叫人挑不出瑕疵的得体、从容。

　　“乔大明星？”陆成安开口，加深了眼角的弯弧，“怎么一个人在这，也不打伞？”

　　乔东宁没回答他，而是视线越过SUV的车窗，先扫了一眼车后座，见到车里只坐了一个人，才稍微放下了心。

　　不是来抓他的。

　　乔东宁隔着蒙蒙的细雨和雾气，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陆成安见他不说话，倒也不恼，接着道：“你的经纪人呢？她不跟你一起吗？怎么把你一个人扔在大街上了，多不安全啊。”

　　一听“经纪人”三个字，乔东宁额头青筋一跳。

　　他目光古怪地剜了陆成安一眼，心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乔东宁不由地想到了他跟汪海的关系，顿时觉得连敷衍都是在浪费自己时间。

　　他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扯出个张狂的笑，龇牙咧嘴地回怼道：“雨女无瓜。”

　　“噗……”

　　陆成安一个没忍住，破了功，什么礼貌克制，统统被丢在了脑后。他眼角笑飞起，好像真听到了什么世界级的笑话，整个人伏在车窗上，肩膀笑得一颤颤的。

　　“你还是……还是老样子……”陆成安边笑边说，又及时地刹住了话尾。

　　乔东宁以为他在嘲弄自己，踢了一脚车门：“艹，听不懂人话吗！赶紧滚啊！从你爹的视线里滚出去。”

　　陆成安见他脸色难看，也不刺激他了。

　　他收了笑，一本正经地安慰：“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雨下大了，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劳费心。”乔东宁拒绝。

　　他上一分钟刚在汪海脑门上开了个洞，下一分钟就让他坐汪海朋友的车回去。

　　他是疯了才会答应。

　　陆成安见他跟防瘟神一样地防着自己，有些受伤地问：“你很讨厌我吗？”

　　乔东宁比了个大拇指：“有眼色。”

　　意思是你知道还不赶快滚，干嘛非要杵这儿碍眼。

　　之前不是嫌弃我吗，既然大家彼此嫌弃，难道不应该眼不见心为净，互相躲得远远的吗。

　　然而陆成安却像是没听懂般，只垂下了眼睑盯着他脚尖：“可我不讨厌你。”

　　乔东宁翻了个白眼，不知道他为什么哪来的两副面孔。

　　“川剧变脸也没你这么快的。”

　　眼见对方不打算离开，恰巧这时信号灯跳了红灯，乔东宁直接过了马路。

　　然而银色SUV似乎并未放弃，跟块狗屁膏药似的，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

　　隔着雨雾，越过左右摇摆的雨刷以及淌水的前玻璃，乔东宁能感受到对方铆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搞不明白对方一直追着自己的目的是什么，说是为了给汪海报仇又好像不是，然而不管因为什么，他想快点甩掉这条麻烦的小尾巴。

　　然而七拐八弯，又过了几条马路，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银色SUV还在后面跟着，倒是他自己累得快没力气了。

　　此时街上除了偶尔的几辆车，几乎见不到人了。

　　雨还是毛毛地下着，不大，却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然而淋久了，身上的衣服也早湿透了。
　　乔东宁扯了扯黏糊的衬衫，怀疑对方怕不是故意的，像溜小狗地溜着他，等他没力气跑了，再一掌劈晕，拐回车上。

　　反正他乔大明星只要还醒着，是绝不会主动坐仇人的车的！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