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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活下去 ...


  •   孙泽躺在散发出奇怪味道的被褥上想:妈的必须得去医院了,这回要死。

      他的手摁在肚子上半尺长的伤口上,依然止不住血,它们争先恐后地逃离出他的身体。

      “给我回去!”孙泽咬牙切齿地加大了按压的力度,身体报复似得剧烈疼痛起来。忍过这一阵疼,孙泽慢慢靠着墙,一点点从床上坐起来,他有了去医院的办法。

      他把自己被血浸透的衣服尽数脱下,衣服下面,是少年还未完全长成的身体,皮肉跟不上骨头生长的速度,可怜地挂在骨头上,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在一副骨头架子上披了张人皮。

      他去衣柜里翻衣服,把一个棉服撕开来,拿出丝绒棉裹在伤口上,外面拿塑料袋紧紧缠住,堪堪止住了血。他往自己身上套上了长裤、T恤和外套。扶着墙弓着腰,要命似地走出门。

      早高峰,林徐之坐在驾驶座后排喝咖啡看文件。他看了一眼手表,对司机说了一声:“小刘,开快点,去公司开个早会。”然后闭上眼,准备在会前养精蓄锐一会儿。

      终于过了最拥堵的一段路,前面行人渐少,司机逐渐加速。斜里横冲出一个黑影,看似是要横穿马路,司机一脚刹车踩到底,林徐之的咖啡全部泼在了他挺直的西裤上,他猛睁开眼,看见孙泽撞在挡风玻璃上的一张脸,没有血色,长睫温顺地覆下来。

      然后他看见了孙泽的血一点点在挡风玻璃上蔓延开来。

      打了120,林徐之打算让司机跟着去医院,然而他忽然想起了孙泽贴在挡风玻璃上的脸,看起来还是个少年,担心司机料理不了,于是让他回公司通知员工,有事情电话跟他联系,然后上了救护车,一路疾驰向医院。

      沂东市第二人民医院。

      冲天的火光填满了整个世界,手撑在地上也觉得像要被融化一般。东西燃烧的噼啪声和人痛苦的嘶吼声中,周相潜听见自己发出意义不明含混不清的音节。

      一个面目模糊的人,被坍塌的墙体死死地压住,只剩两只手在外胡乱挥舞和一个肉球一般的脑袋。整张脸上只剩下一张黑洞洞嘴,似乎在朝周相潜大吼着什么,又像只是在单纯地痛苦地嚎叫。

      周相潜挪动最后一丝力气,朝远离火光的黑暗角落爬去,慢慢的,身后的嚎叫和噼啪声渐远。他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是不是有受伤,他全然感觉不到痛苦,黑暗仿佛一个温柔的母亲包裹了他一切不堪。疲乏和困意终于来袭,周相潜慢慢合上眼睛……

      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膀,周相潜猛一抖,冷汗瞬间从短短的鬓发中留下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留下一道眼泪似的划痕。

      他瞪大眼睛注视着来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新来的实习生小护士被他盯得发了毛,结结巴巴地说:“周、周主任,急诊来了一个病患,车祸,出、出血量很大……”

      整整半分钟,周相潜平静下来,目光从小护士的脸上挪开,他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抓起桌上的无框眼睛架在挺直的鼻梁上,站起身来比旁边的小护士高了两个头有余。他边往办公室门口走边说道:“好家伙,本主任的命差点被你叫走半条去。走走走……”

      小护士见他又恢复成了普外科科花的本来样子,是一个惯爱开玩笑的俊朗青年,也长吁一口气,跟上他的脚步朝急诊室走去。

      孙泽人事不省地被推进手术室,林徐之坐在门外等,腿上架着电脑插着网卡,手指不断地在键盘上敲打。

      周相潜进入手术室后,看到几乎被血染红了半边身子的孙泽,脸上、身上还带着擦伤,整个人白得几乎透了明,看起来像是一颗被碾压了数遍的烂白菜。他皱了皱眉头,掀开孙泽的衣服查看他的出血点,却看见一层层塑料袋包裹着棉花,显然是已经经过“处理”的伤口。

      扯开这些垃圾,周相潜看到半尺长的伤口,已然有发炎的迹象。“好一个简易卫生巾止血法”周相潜忍不住一笑。助手忙问“有什么问题吗,周主任?”“没有,把他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衣服都脱掉,准备消炎和缝合伤口。”

      一个小时后,孙泽手术完成了,小护士出来喊:“车祸病患家属!”

      林徐之从电脑里拔.出来脑袋,走向小护士,小护士问:“你是家属?”

      “我不是,我司机开车撞了他。他手术情况怎么样?”

      “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就腹部受创比较严重,现已经处理好了。”林徐之暗暗松一口气:“那好,请把单子给我,我去缴费。”

      小护士说:“别着急,他需要暂时住院观察三天,三天后也需要回家静养伤口,有一些注意事项我需要给你讲清楚,术后一定不能碰辛辣刺激性食物……”

      林徐之不耐烦地摆一摆手:“这位女士,我不是他的家属,我会出钱来负责他的治疗,但是照料之类的还是由他的家属亲朋来吧,等他醒了,我会问清他家住哪里的。现在麻烦您把清单给我吧,谢谢。”

      一番话堵得小护士什么都说不出来,也只好闭了嘴递给他缴费清单:“病患已经被送回了302室普通病房,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就能醒过来了。”

      手术台上的孙泽一直是迷迷糊糊的,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嗤笑,莫名地觉得这笑好美,想睁开眼睛看看这言笑晏晏的美人是谁,但自觉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也还是血红一片看不清楚。

      他感觉美人的手在他肚皮上来来回回,拂过他的刀口,感觉痒痒的。忽然美人的手钻进了他的肚子里,攫住了他的肠子,他的心脏,他感觉到窒息,他想张大嘴大口大口呼吸,然而嘴也张不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掉了。

      美人的手终于从他的肚子里抽离出去,他稍稍缓一口气,然而美人又开始拿烧红的针扎他的肚皮,孙泽疼得几乎要在手术台上打起挺来,但四肢还是不听使唤——“啊呀这美人是要要我的命啊……”孙泽想,终于陷入了模糊的识海中。

      当孙泽真正清醒过来,首先闻到的是刺鼻的消毒术的味道。“啊真的送到医院来了啊。”孙泽想,抬手摸了摸肚子,已经没有肠子挂在外面了“很好,可以活了。”

      孙泽得救似的大喘了一口气,想起来梦里的美人——“你醒了?”孙泽吓了一哆嗦,扭过头瞪大眼去看隔床上坐着的西装革履的男人,不小心扯动了伤口,登时呲牙咧嘴起来。

      西装男人站起来走到他床前:“我叫林徐之,不好意思我的司机开车撞到了你,你现在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吗?”孙泽迟疑着摇了摇头。

      “那好,医生说你需要在住院观察三天,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孙泽舔一舔干裂的嘴唇,说“渴了。”

      林徐之没动,皱一皱眉,孙泽的眼珠子黏在自己用过的一次性纸杯上,僵持五秒钟后,林徐之拿起来纸杯送到孙泽跟前,孙泽躺平在床上说,“没法喝。”

      林徐之索性送佛送到西,把手从下方穿过孙泽的背,揽住他的肩膀,准备使劲将他搀起来。结果甫一用力,直接把孙泽扶起了90度——他没想到孙泽竟然这么轻。

      孙泽起猛了,扯动了伤口,心中怒气顿生,胳膊肘猛一杵林徐之:“你傻逼吗?!”

      林徐之被杵得退了半步,胸口生疼,水也撒在地上。他感觉孙泽简直是不可理喻,看着清清秀秀文文弱弱的,竟然这么恶劣。

      但是他还要维持着他的体面:“刚才是我不对,向你道歉。既然你醒了,我想也没什么大的问题,你的住院费和后续治疗费我都已经预付,”林徐之从西服内兜里抽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你后续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联系。再会。”

      他整理好自己的大衣,拿起电脑和公文包,走出了孙泽的病房。

      孙泽看了看地上的一次性水杯,舔一舔嘴唇,还是渴。

      他慢慢腾挪下床,蹭到走廊里,一个个头不高,眼睛圆圆的小护士看见他,急忙跑过来拦住他,问:“你家属呢?怎么刚做完手术就乱下床呢?”

      孙泽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只说想喝水。

      小护士看他的头发温顺地垂下来,脸又是没有血色的病态的白,垂头丧气的,像是活不起的样子,忙说:“你先回屋躺好,我去给你倒杯水来。”孙泽点点头,转身走回病房躺着。

      周相潜吃过午饭,又做了两台手术后,开始查房。他跨进门,对着床上的闭眼养神的孙泽问:“今天感觉怎么样了,刀口痒不痒啊?”

      孙泽一秒钟辨认出了美人的声音,睁开眼睛望向周相潜,他一身白大褂,浅蓝色衬衫和西裤,阳光打在他的无框眼镜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阴影衬得他的鼻梁愈发高直,长睫几乎要抵到镜片上。

      孙泽的眼睛看直了,有心想变成树袋熊挂在美人身上扯也扯不下来。

      周相潜看孙泽没有反应,走到他近前:“怎么了?”然后自顾自掀开孙泽的衣服查看刀口,用手触碰了一下伤口,孙泽触电也似地一哆嗦,终于回过了神,咽了咽口水说:“刀口有点痒,还很渴。”

      这时小护士刚好端了杯水走进来,把手穿过孙泽要扶他起来,孙泽使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气贴在床上,护士愣是没有搀起来他。

      周相潜对护士说:“我来吧。”他用上了两条胳膊,把孙泽拦腰抱起来,然后示意护士把两个枕头摆好。

      孙泽闻着医生身上的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简直心猿意马起来。他脖子好像断了似的,脑袋靠在周医生肩膀上,轻轻地冲着医生的脖子呼吸。周相潜觉得痒,微微侧了侧头。

      把孙泽放下,在床上摆好,周相潜拿起杯子来喂他喝水。

      孙泽一边“敦敦敦”地喝水,一边拿眼睛觑着美人,看美人的睫毛垂下来几乎要盖住他的眼睛,看美人的嘴微微张着专注地喂他喝水,看美人一管直挺的鼻子上面架着的无框眼镜。

      孙泽想把这个美人藏到自己屋子里谁也不给看,但是一想到自己那老鼠洞,美人住着肯定委屈,心里又有点不高兴。

      周相潜看着他笑起来:“这是真渴了。”转头告诉护士去拿个水壶来摆在孙泽床头上。

      孙泽看着美人,有心想他多留一会,于是开始没话找话:“美、医生,你叫什么啊?”

      周相潜又笑:“我叫周相潜,是外科主任,你叫我周医生就行了。”“哦好,周医生,我叫孙泽,是……”孙泽在这卡住了,他发现他没有办法介绍自己,自己这十九年在这世界上一条划痕都没有留下。

      周相潜这时候接过他的话头:“是周医生的病人。我刚才看过你的刀口,愈合得有点慢,但好在没有发炎感染之类的并发症。”周相潜又想起来他刚被送过来时又白又烂的场景,有心想问问孙泽,但看着这个浑身没有二两肉,面色苍白,明显营养不良的少年,还是没有问出口。

      “那周医生,我这大概什么时候能好啊?”孙泽问,肚子里盘算着怎么让伤他的那个狗逼跪下叫爹。

      “再看看吧,看这个情况你可能还得在医院里呆个四五天。告诉你家人多给你增加点营养。”周相潜说。

      孙泽挠了挠头,家人,可是他的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求救似的看向周相潜,说:“可是医生,我没有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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