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忆》寒夕。

1、章一

　　这一年，扬州的热闹和喧嚣超过此前任何时候，张灯结彩的大街，十二月时就被打扮得都赛过往日的正月。沿街而过浩浩荡荡的皇家阵势，是这不同于往常的最合理解释。“嗤，每次都是好好的大街被清散的只剩寥寥数人，好生无趣。”万安放下绣着紫金牡丹纹样的帘子，向后靠了靠窝进香软的垫子里，“有时候真不知道，生在皇家究竟是太过幸运，还是…… 哎，不提也罢。”她叹了口气，微合着蝶翼一般美丽的眼帘，略略扬起下巴做出倨傲的样子。满头的珠翠轻轻响动。李琅琊对这种无以名状的忧伤的少女情怀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生活在宫外的他，又是男嗣，自然无从理解堂姐的这份哀愁，然同是帝王的血脉，在这阵势之下，迟钝如他也略略感觉到了几分不自然。倒是破例以万安的贵客身份同乘的安碧城，从随身的行李里取出一个长方形的锦盒，有繁复的花纹交织在重重的丝缎之上，拂开流苏，揭开盒盖，里面赫然是一把精致华美的扇子。他把扇子递给万安，“公主的身份，容貌有如此扇，高贵而不可方物，自然要稳妥地安置在最合适的地方。”万安对安碧城时不时变戏法一样拿出的玲珑物件总是有不枯不竭的好奇心，轻轻打开，扇面是顶级的罗纹重缎，用胭脂和香料绘着锦簇的牡丹花团，飘散着馥郁的水粉香气。“那又如何，不过皆是些表象，空有一副皮囊。”正待收起，手指拂过的奇异触感又引起了她的注意。原来这扇子的扇骨，不是象牙，更不是香木，一条一条完整的细薄扇贝被磨圆了边角，变幻着柔和的色彩，附之其上的吊坠是极品琉璃铸成凤尾扣的形状，堪称点睛之笔。“好漂亮……”万安啧啧称奇，刚才一时的不快此刻烟消云散。转而专心致志地抚弄起这把宝贝。安碧城笑笑，看来这下又可以做成一笔大生意了。待到李琅琊终于得了闲暇，可以在暂居的别院持一卷书册斜倚门廊打发清闲，已是正月过了大半。所幸皇家的宴会内容安排的也算丰富，不至于太过沉闷毁了这次的远游。相较于他的身不由己，皇甫家擅长翘班的公子哥儿和水精阁神秘的外族主人已在扬州城的的各处流连而过，比如眼下李琅琊手中的怪谈笔记，便是那从小的竹马青梅依着他的喜好，偶得而来。“琅琊，今晚没有安排了吧？”端华披着裘皮的外袍，厚实的毛领上泛着不羁的乌黑光泽，跨过门前的台阶，夹杂着室外的寒风劲步上前。琅琊抬眼，这一得闲就上蹿下跳的冤家，怎么就那么禁不起念想呢？接收到熟悉的“询问式”目光，端华来了兴致：“我和你说，这几天我把扬州城大大小小的烟柳巷子全走了一圈，你猜怎么着，让我打听到了极有趣的事情……”红发的耀眼武少爷，凑在儒雅的眼睛贵公子身旁唾沫横飞地说着街上的奇闻异事，好几处，禁不住要手舞足蹈起来。原来是扬州城郊的一处并不盛名的烟柳巷，年节前些日子凭空出现了一名说着吴侬软语的绝色女子，无亲无故，又身无长物。按理说正是众家的老鸨，掌柜竞相笼络的对象。却不知怎的，转瞬便进了人脉稀薄，生意难做的夜阑楼。至此，这一年初始最脍炙人口的风流韵事，便是那夜阑楼里的花魁苏忆瑾，生得是怎样一番绝色样貌，拨得是怎样一手惊世好琴。然而若仅仅是这些，在这鱼米丰熟，闲人聚集，新闻旧事不断更替的扬州，还掀不起太大的波澜，于是又有传言沿着春风又绿江南的草长莺飞，说这苏姑娘身在红尘却偏偏又是一副高傲凉薄的性子，名气虽响，却反而得罪了不少慕名而来的世家公子，与美人温存不成反遭婉拒，照例这些纨绔子弟该是处处为难处处找茬，却不知都中了什么邪，相继与夜阑楼的其它姑娘相好了起来，于是夜阑楼的生意，红火了扬州的小半座城池。大唐盛世下开放宽松的风气，朝廷无森严禁令，规定贵胄公子不得与妓女有染，虽未免有些伤风败俗，然那年少气盛，轻狂不羁的郎儿，总有数不尽的旖旎肖想，邂逅尘世中最美丽的姑娘。“于是这一回，五殿下算是碰了一次不软不硬的大钉子！”说这话时，端华是带着三分遗憾，七分嘲笑，琅琊也牵动了嘴角的弧度，恰巧此时安碧城也穿过前院走了过来，听到端华的半截话头，但笑不语，转而慢悠悠地接过话茬：“敢情皇甫公子是想试试运气赌赌魅力看自己是否有机会一亲芳泽咯？”“那是自然~！”端华每次见到这碧眼黄毛的波斯小子都没来由地烧起了几分心火，口气也硬了些，伴随着“哼！”的尾音。“你也一起去么？”不知怎的，听完端华的这番描述，向来安份的琅琊也产生了几分兴趣。也许是繁文缛节的让他乏了，就当出去透透气也好。但这句话却让面前的两人都愣了愣。前者是为一贯洁身自好的九殿下那么容易就被说动一赴风月场而让安碧成心下啧啧感叹江南的春天来的是快，后者则是飘起了一阵浓过一阵的酸气，心下是：怎么是么事情都会扯上这只波斯猫啊！的悻悻然。安碧城耐人寻味地看了一眼端华，红发青年咳了两声不知想掩饰什么。“好啊，我也听说了关于这苏姑娘的不少传闻，索性眼见为实吧。”安碧城道。逛至城郊的烟柳巷时天色已微微泛红，那样的三个人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到了极点，更何况在这本来就灯红酒绿的地方。揽生意的风尘女子舞着婀娜的身段，鼻尖传来浓重的脂粉香气，相较与另两个处之泰然的，琅琊悄悄用袖子掩了掩口鼻。这一不经意的动作，却被高坐在夜阑楼上的调弦拂琴的苏忆瑾收近眼底。唇角微扬，倾国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