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名思义》凤喙麟角熬成胶

7、第 7 章

　　素仁站了起来，脸上带着隐隐的笑意，说：“你终究是说了。”
　　陆少棠一怔。
　　“素明，我让你与师弟比喝酒，便是为了听你的心里所想。”素仁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论酒量，素清年纪尚小，怎么可能喝得过你？”
　　陆少棠将酒葫芦丢还给素仁，道：“你答应过的，你是大师兄，说话怎能不算数？”
　　“没错，我是答应过，”素仁接过酒葫芦，看着他，眼神慢慢透出温和，却又格外清亮，“但是我得知道原因。”
　　“原因？”陆少棠冷笑了一声，“我父母不要我，送我做道士，这非我所要，所以我要下山，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素仁徐徐扫了他一眼，说：“你命格注定要做三年道士，素明，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你。”
　　陆少棠心下微恼：“大师兄，你少用这套命格天论来唬我。”
　　素仁看了他一眼，先未答话，反是走去把瘫在地上的顾思义给扶起来，一把抱置到床上，只见这孩子喝得满脸绯红，眼帘微合间透出几丝醉意，眉头略皱，却好似还有一点神智，知道自己被抱上了床，不停喃喃自语。
　　陆少棠几步走上前，喝声道：“大师兄，你拦不住我的。”
　　“我不拦你，”素仁返身，正视陆少棠，“人各有命，自有定数，只是你眉间囤有一团煞气，上冲神庭，若是逆天行事，只怕你终会为其所折，有性命之危。”
　　他见陆少棠微微一楞，便应然继续道：“素明，你又何不妨这几年定下心来，修以养性，化去此劫？”
　　陆少棠摇了摇头，冷冷道：“狗屁！我不信！”
　　素仁走去，按住他的双肩俯视他，目光中透出一股幽深，缓声：“当然，你可以不信，但是师弟，你若真心把我当成你的大师兄，便听我一言——老君庙建在这钟山山顶，绝不是没有理由，这山看似不高，实则山路崎岖，即便你天资聪颖，顺利逃到了山下，你的爹娘若是再将你送上山来入观，你又能如何？”
　　“他们若是再逼我出家，我自当离开，独自闯荡江湖！”
　　素仁淡淡一笑：“你区区一个小孩子，靠什么谋生，又如何闯荡得了江湖？只怕江湖未到，已被虾兵蟹将给吞吃了。”
　　陆少棠哼了一声，转头看向黑漆漆的窗外，未答。
　　“这道观虽是清苦，却毕竟是有师父师兄照料，至少能吃饱穿暖，学些东西。我若是答应你，你就当在此处吃苦三年，三年后我便劝服师父师叔，放你下山，你可是愿意留下？”
　　陆少棠抬起头，见素仁眉头微皱，一脸诚恳掏心掏肺，心中实为不喜此类深情说教，却想到与他忤逆又绝无好处，审时度势还是顺应眼前，于是仰脸，隐隐纠结中开口道：“大师兄若能说话算话，三年后助我下山，倒也不是不好。”
　　素仁听他说了这句话，眉头微微一释，这才松了口气，对着陆少棠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甚好。”
　　“曾经我有一个师弟，天性不甘，爱惹是非，你与他，连顶嘴的样子也有几分相似。”
　　陆少棠听他的口气中好似带着淡淡的伤感，虽然心中嗤之，却还是起了一些好奇之心，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素仁一撇眉，笑了笑，“他被逐出师门，我也不知道他的后来了……”
　　陆少棠嬉皮笑脸，扬声道：“大师兄是不是很疼爱那个师弟？”
　　素仁一楞，转过头看着陆少棠印在眼底的笑意，微微叹道：“那是我的师弟，自然是疼爱。”
　　陆少棠点点头，信然一笑：“那好，我便听大师兄的话。”
　　素仁觉得他表情略有一些古怪，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顾思义在呻吟，连忙靠了过去，只见他在床上张牙舞爪，忽然大声道——
　　“大师兄，大师兄……我难受……”
　　酒不醉人人自醉，而未经世事的孩子，自然连醉都不知道是什么，只是觉得难受。
　　素仁无奈摊开手，将顾思义扶了起来，用手为他揉着后背，免得吐出来，开口吩咐陆少棠去拿点水来醒酒。
　　顾思义却紧紧拽着素仁的手，神志不清中，悠悠睁开了黑黝黝的眼睛，无助道：“大师兄，大师兄，我是不是喝输了？”
　　素仁双眼弯弯笑了起来，道：“呵呵，没输。”
　　一边继续帮顾思义调理气息，一边抬头示意陆少棠快把水端过来，却见陆少棠这厮根本不理，竟然叉腰站着床边，端着碗只管自个儿先喝上几口，不由喟叹。
　　“那大师兄，素清是不是可以提要求！”顾思义逐渐恢复神智，赶紧开口。
　　素仁笑道：“提吧。”
　　顾思义喜笑颜开，小小的手一把搂住素仁的胳膊，殷殷开口道：“以前冬天，我娘怕我一个人冷，都会来陪我睡，现在我娘不在了，大师兄，你来陪我睡吧！”
　　噗！！！陆少棠站在一旁正端着碗，忍不住喷出一口冰水来，侧过身来，对着两人目不转视。
　　素仁低头看着他，见他仰着一张水嫩嫩的小脸蛋，亮晶晶的眼里满是希冀，徐徐摇头，叹了一口气，随后点点头，微微笑道——
　　“便当是我欠了你们两个小少爷。”

　　冬天，雪下得快，融得却是极慢，素仁敦促两个人早晚的功课，白日便带着他们去院子里勤修武功，先扎起了马步。
　　雪积得厚便成了冰，扎久了会脚发软脚底打滑，素仁见两人蹲了大半个时辰已是两脚发虚，赶紧进屋里拿了一柄扫帚出来替他们扫雪，好方便他们扎稳，却听一个声音清冷的响起——
　　“素仁，你在做什么？！”
　　三人抬起头，见七师叔正负手持剑，站在天启宫门口，素蓝色的衫子迎风飘飘，皎白好看的脸却是沉下半张，对着他们冷声道：“你们两个，自己马步没扎稳，居然让大师兄为你们扫雪，可还懂得尊长？”
　　素仁挡住他们两个，神情端整道：“师叔，这是我的意思，与师弟们无关。”
　　七师叔眼梢对着素仁微微一挑，凉凉道：“你这些天总是围着这两个师弟，自己的重阳功修到第几重了？”
　　素仁面有难色道：“修到第三重，却始终……还是冲不过。”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七师叔狠狠瞪了一眼素仁，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怒气，郁卒道，“你以为练重阳功是你一个人的事？”
　　“素仁知错，”大师兄低下头，毕恭毕敬道，“是素仁没练好功，让师父师叔失望了。”
　　“你！！……”一番认错来得到快，反让有些人的怒气无处发泄。
　　七师叔顿了一顿，转身眼角却冷冷扫过陆少棠与顾思义，忽而浮出一个凌然的笑容，绕开素仁直直走到他们面前，道——
　　“我问你们，何谓练功？！”
　　陆少棠抬头，对着七师叔的美貌连翻了几个白眼，便不屑转过头去。
　　“练功，练的是丹心之气，天地浩淼，站稳了天地，便是守住了丹气。”顾思义昂声答道，“这是大师兄教我们的。”
　　七师叔心中微微一惊，不由再上下打量，多看了几眼顾思义。
　　见这小孩子年纪尚幼，脸上亦全是一派天真，稚气未消，答起话来，清澈的眼中却全无怯意，眉间竟还有几分沉然，看来倒是根修道的好苗。
　　“说的很好，”七师叔点头赞许，“所谓练功，便在于气，不过接下来师叔要教你们的是——”
　　口锋忽转，提了剑背朝两人已然发软的小腿上轻轻一推，陆少棠与顾思义两人还不知觉，便已双双噗通跪倒在了雪地里。
　　随后七师叔用剑柄瞬间轻拨安了几下，将他们两个迅速敲拨成了打坐的坐姿，这雪地上冰晶突然刺如芒背，两人不约而同皱眉，不满的哼了几声。
　　“要知道，下雪天扎马步，远没有在雪地上打坐来得好。”七师叔笑得一派和颜悦色，语气却是极为严酷，“雪有至寒之气，运用至寒之气守住自己的丹元，比起马步更为事半功倍。当然，想要有所大成，必然有吃苦的觉悟，过去你们师兄师叔都是这么练的。”
　　陆少棠不服，拍了膝盖跳起来：“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就想扎马步！”
　　七师叔眯起眼睛，敛起眼中的亮光，道：“哦？平时你也这口气对大师兄说话？”
　　随即提手，剑身迅即抵在陆少棠的膝盖上，却见他哎哟了一声，不由自主往雪地上沉沉一跪，顾思义目不转睛看着，心下奇怪这剑身看起来并不十分重，为何师叔只是一抵，陆少棠就已然吃重到完全爬不起来的样子。
　　素仁走上前来，伸手推开七师叔的剑，隐声道：“师叔，他们还只是孩子，可以慢慢来……”
　　七师叔抬指收剑，静静看向素仁，反问道：“当年你不也只是个孩子吗？难道我没这样教过你，唯独对他们偏心施教？”
　　一语中的，素仁低下头来，不吭声。
　　“你们两个给我好好练着，”七师叔冷哼一声，嘴角轻扯拽着大师兄大步就走，“素仁，你随我过来！”
　　剩下两人面面相觑，干脆你一跪我一坐，呆在了雪地里，陆少棠的膝盖刚才只是被轻轻一抵已然酥麻支不起身，心中越想越气。
　　“你不觉得，大师兄很怕七师叔？”陆少棠一咧嘴。
　　顾思义敛息道：“嗯，大师兄说过，七师叔很凶，要我们小心行事。”
　　“哼，可你不觉着，他总针对大师兄和我们？”
　　说完这句，顾思义也觉得屁股底下坐得难说，心中自是一些委屈，便不答话。两人突然沉默了下来，天空中忽然又一只鸟默默拍翅飞过，而阳光则从天空明媚浇下，脚下冰冷，头顶却逐渐团了热气，所谓以雪之寒气练体内丹气，确实有些道理，只是身体逐渐难以吃消，坐如针毡……
　　陆少棠跪在地上许久，肚子里百转千回，侧身开口道：“喂，大师兄对我们这么好，我们是不是该帮他？”
　　顾思义不明他所指，却不假思索，脱口便道：“帮！”
　　阳光底下雪面如镜，陆少棠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容：“你这回，可得全听我的。”

　　素仁跟着七师叔走进房间，未料到，入目竟是满屋的一片狼籍，他弯腰从地上乱七八糟的碎屑里捡起一本书，皱眉看了看，却听身后咔嗒的一声，不回头也知，七师叔将房门从内反锁了。
　　他转身，语调冷淡：“你对他们两个未免太过严厉。”
　　“素仁，我们先不要提这些，”七师叔从他手里接过那本书，“我有事要对你说。”
　　说着拍了拍书面上的灰，上前几步靠过来，嘴角微微上扬，一抹淡然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