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名思义》凤喙麟角熬成胶

3、第 3 章

　　夕阳日斜，昏昧时分。
　　高轩觉得没趣先离开了陆府去觅山中的住处，顾长生父子两安顿下来，打算住一晚，明日再与陆家人一同上钟山。
　　顾思义抱着小蛐儿在陆府转了一圈，听见从柴房附近传出呜呜的声音，侧身，偷偷看去，只见是那只幼犬正围着柴房在转，之后听见一个细难辩闻的声音从柴房里传出来：“明仔，再过去一点，把那根铁丝叼住，对，再过去一点儿。”顾思义见状，便走过去弯身捡起那根铁丝，好心伸手递到柴房门里去，道：“给！”又楞了楞，说：“狗怎可能听得懂人话？”
　　柴房门边正蹲着个少年，斜眼看着顾思义，一副盛气凌人的摸样，好生没好气道：“你是谁？！管得着本少爷训狗？”
　　顾思义哼了一声，起身就走，走前还不忘把那开门锁的铁丝朝更远处一抛，搓了搓手。
　　“我呸！”那少年立时呲牙咧嘴起来，随后那狗也跟着吠了几声。

　　第二日晨曦来时，陆家已经让人抬来了几个轿子，置于门口。
　　两家的小少爷，一个抱着蛐蛐，一个抱着小狗，走到门口，你看我我看你，各自冷哼一声，一跺脚，上轿。
　　“碧郎，以后要和陆家小少爷好好相处，知道吗？他毕竟是你义父的堂弟。”一路上，顾长生满是谆谆嘱咐。
　　顾思义只嗯了一声，便再未答话。
　　他手指挑开轿帘，这山景竟是一片萧瑟，枝挂满霜，兴许是秋日已至冬尚未远，离家道远，想来又是归家无期，不禁有些少时的悲凉。
　　“过会儿见到文道长，记得要行礼。”
　　顾思义又是嗯了一声。
　　山路走了一会儿，他突然看见枯叶间隐隐好似是个坟头，而那坟头上居然坐着一个人！不止于此，那个人转过头，朝自己笑着眨了眨眼……
　　顾思义一把揪住顾长生宽大的袖口，指道：“爹！爹！！那里有个人……”
　　顾长生搂了搂他的肩，没有搭理，顾思义再探出窗外去看，却发现那人已是不在，俨然仿佛刚才所见，竟是风中一场梦魇。
　　下了轿后，便是一段陡峭山路，轿夫上不去，两家人刚下轿，却见到一个白衣人已然站在小道分叉口，满脸笑容可掬。
　　“贫道久候多时了。”
　　众人顿时匪夷，这道士果然有几分功力，算准了这两家人上山的日子。
　　“想必这位便是文道长吧？”顾长生拎着儿子上前道，“这是犬子，今后要麻烦道长了。”
　　文道长点了点头，一头鹤发，精神奕奕，冲顾思义微微一笑。
　　陆家也不甘示弱，赶紧把孩子塞到文道长跟前道：“这是我家儿子，道长今后可要多多照顾啊！”
　　文道长笑着摸了摸胡须，左手牵起顾思义，右手签起陆少棠，道：“陆大人的信，贫道已经收到了，现在起，这两个孩子既然命中注定皈依入道，冥冥中自有定数，两位大人请回吧。”
　　这就算是告别了？
　　陆少棠顿时呜哇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甩开道士的手，一屁股坐在泥地里，边哭边喊：“爹……爹……我要回家……”
　　顾长生低头看，自己的儿子也是一脸莹莹，心中顿时不舍，殷殷嘱咐。
　　“碧郎，记得要写信回家，过段日子，爹就来接你。”
　　顾思义忍泪点了点头。
　　文道长低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嚎啕的陆少棠，忽然开口道：“出家人贵在无为，陆家小公子的行李还是精简一下为好。”
　　“道长说的是，道长说的是……”陆老爷赶紧叫下人重新打理包袱，站到一旁教训起了儿子，伸手便去抢他怀中的狗。
　　“爹……爹……你就让我带着明仔上山吧，我只有它了！！”
　　“孽障，哪有带着狗出家的！你看看人家多听话！”
　　“他不也带了一只蟋蟀！”
　　“蟋蟀能跟狗比吗，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
　　“明仔它不叫不闹，而且不吃肉的，你就让我带着它吧。”
　　一群人就见着陆家小少爷死死拽着怀中的小狗不肯放开，一边哭得天崩地裂，一边耍起十足的无赖。那只狗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躲在陆少棠的怀里涩涩发抖，不时还伸出舌头去舔他脸上的眼泪。
　　文道长笑了：“陆老爷，既然令郎如此爱惜此犬，带上山，也不是不可。”
　　陆老爷这才松了口气，赶紧一脸谄笑：“多谢道长成全，多谢道长成全。”
　　远处的山顶忽然传来隐隐的敲钟声，回响在山谷之中，众人抬起头来，只见山中有雾，云雾缭绕中似是隐隐可见那老君庙——当朝天子独尊道教，这老君庙虽是道士修炼的地方，却听闻皇上来过好几次，每次来后必然拨重金修葺，早已是修得气势磅礴，却偏偏又修在那山的至高处，竟让人有种人间仙境的臆想。
　　两个孩子顿时都张大了嘴，只听陆少棠喃喃道：“山里也有皇宫……”
　　一只手狠狠敲了他的脑袋：“孽障！乱说什么！”
　　“时辰到了。”文道士忽然道，一吸气，双手提起二子，转身便向山阶上走去，脚下虎虎生风，叫人叹为观止。
　　片刻，已然消失在了小道上，云深不知处，只留下一干人兴叹。

　　对这两个孩子的性情，文道长大致已是了然于心，待一路奔到了道观门口，文道长便将两个孩子置下。
　　这两孩子一路绝尘而上，早是惊得双腿发软，噗通两声便双双跪倒在老君庙的庙门口，仰头望去，见那文道长虽挟他们走了好长一段山路，道袍上却是纤尘不染，此刻正笑得一派和蔼如沐，身后是个冒着紫烟的大鼎炉，紫烟正从道士的头顶盘旋而上。
　　“还不快叫师父？”
　　顾思义想起先前爹爹的话，先行一步磕了头下去，嫩生生喊了一句师父。
　　陆少棠却是倔强，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文道长笑眯眯的看着他们，道观门里忽然闻声跑出来了好几个穿着素色道袍的小道士——“师父回来了，师父回来了！”
　　瞬间便见一群小道士把这两个孩子围成一圈，看东看西。
　　“唉，我认得你！！”有一个小道士突然拔高音，叫了一声，“你是陆家的那个小少爷，上次是你抢了我的拂尘，还说要用它揩门灰！！”
　　陆少棠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素平，不得无礼！”身后一个较为年长的道士走了出来，样貌俊俏，瞧来大约是二十出头，“这是你的师弟，怎可如此对师弟说话。”
　　“大师兄，你忘了啊？上次就是他们家把咱请去做法的！”
　　那个大师兄未理，而是扶起那两个孩子，对他们说：“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大师兄，道号素仁。”
　　文道长眼睛一眯。
　　“素仁啊，外头风大，把他们带到里面去，过会儿自会有人把他们的东西送来，别让他们进来就是。”
　　“知道了。”
　　“别忘了给那两孩子用点斋饭。”
　　顾思义抬起头，觉到这师徒两个走起路来怎么都是悄无声息的，心中暗暗生奇，还未来得及深想便已和陆少棠两个人被一群小道士簇拥进了道观。
　　第一件事，便是扒了他们的衣服，换道袍。
　　顾思义平日在家里是丫鬟伺候惯了的，虽说自己理应习惯穿衣服时周围有人，只是一个房间里一群小道士众目睽睽的盯着，却是浑身说不出的别扭，便抬眼偷偷看了陆少棠一眼。
　　陆少棠突然大喊了一句：“老子会穿衣服，你们还杵在这里干嘛！！！”
　　一语出，果然那群小道士埋头起了一阵嘀咕。
　　“师弟，”刚才那叫素平的小道士窜了出来，“别怪师兄没提醒你，这道袍若是穿错了，师父可是会生气的。”
　　陆少棠哼了一声“要你管！”，抬手便将他们悉数赶出房门外。
　　道袍也算是做工精良，却毕竟是粗布衣，两个小少爷平日都是锦衣缎面的，摸了摸这糙面的道袍，想到这一穿，今生便不知何时才能脱下，心中都有些黯然，两人居然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我说，姓顾的！”
　　顾思义回过头来，见陆少棠身上的衣服耷拉着，正挺着一张臭脸对着自己。
　　“这腰带怎么系不上？”
　　顾思义看了一眼那腰带，是紫色，竟与自己的这根黑色的腰带颜色不同，抿了抿嘴只得就身过来帮他。
　　门外起了催急的敲门声：“弄好了没有！”
　　“来了！”顾思义开口应了一声，手指用力将那腰带一扎，低声说，“好了。”
　　开了门，便被那群小道士带去用膳。
　　斋饭很简单，青菜白饭，折腾了半日山路，确实是饿得慌，两人拿了碗便扒，只是快见了碗底虽也没有半点油腥。
　　那厨房掌勺的道士见他们两吃得快，便笑呵呵的问：“怎么样？吃饱了吗？”
　　顾思义还未开口，就听陆少棠大喊一声：“这算哪门子斋饭，嘴都淡出鸟来了！”
　　那道士一听，脸立刻冷了下来，一把抢过他两手里的碗。
　　“难吃就别吃！”
　　顾思义其实还未吃饱，满脸哀怨的看着陆少棠，陆少棠知道他没吃饱，只当没看到，撅着嘴说：“不吃就不吃，我还不稀罕！”
　　那掌勺的道士气得半死，就要发作，便见到大师兄朝厨房的方向走了过来，才硬生生把火忍下去，却在素仁走进来的刹那，还是捏爆了手里的一个白萝卜。
　　“素晖，看不出来，你这铁砂掌可是日渐长进啊，这么肥个白萝卜都能捏成泥！”
　　素仁对着那根萝卜一脸笑意，素晖却只是冷笑了两声：“给师父炖汤喝。”
　　“知道你孝敬师父，但是师叔那正病着呢，你可别怠慢了。”
　　说着，便搀起那两个孩子，去了七真殿。

　　七真殿是老君庙的主殿，凡是出家拜师之礼，都须在七真殿举行。
　　文道长坐在殿前的蒲团上，看着那两个孩子已经换上道袍，俨然已是有模有样的跪在面前，不由抚须一笑道——
　　“你们可知这面前的是谁？”
　　两人沉默，半晌，顾思义抬头怯怯道：“面前的是师父。”
　　文道长只是笑：“那是因为你们眼中只见得到的人的肉身，却不知何谓天地真气。”
　　说完，便起身，顾思义这才看到在文道长的身后是尊熠熠神像，不由好奇，看出了神。
　　“他乃是元始天尊，你二人与贫道有缘，便是与我教有缘，为师便在元始天尊面前，赐予你们道号。”
　　“顾思义，便授予你——素清，陆少棠，便授予你——素明。”
　　“望你二人看破红尘，遁入清明，终能，修成正果。”
　　樊樊尘世远去，寥寥乾坤未知。
　　语毕音落。
　　陆少棠却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站了起来：“什么正果不正果的，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世上道士多的是，凭什么要我出家！”
　　“素明，天尊面前，怎可放肆！”站在一旁的大师兄素仁义皱眉喝道。
　　陆少棠睨他一眼，指着神像道：“它是天尊？它不就是块木头嘛！”
　　“你！！！”素仁一时气涌，说不出话来。
　　陆少棠却忽然一改嘴脸，突然扑去抱住了文道长的腿，哀声嚎哭了出来：“道长，我没有慧根，我贪恋红尘，我不想出家，我求你发发慈悲，放我回去吧。”
　　正哭着喊着，殿外围着好几个道士偷偷笑了起来。
　　原来是刚才那条腰带没有系牢，只见陆少棠的裤子忽然之间就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