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没见过患有深海恐惧的鱼吧》履霜君

1、第 1 章

　　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正被浸泡在水中，冰冷、厚重、昏暗的……咸水。
　　意识刚刚清醒，却还无法搞清楚状况的时候，无处着落的悬空般错觉，惊得他疯狂地摆动了一下肢体——也许这并未造成任何移动；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在水中呼吸……但为什么……会有种莫名的怪异感？
　　他紧紧捏住自己的脖颈。
　　黑沉不知其深广的水域中，他感到刺骨的寒冷阵阵袭来，这让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开始思考。
　　但是，思考带来的不是答案，只是空虚和震惊而已，以及，感受到这片无边无际的水裹挟而来的巨大的恐惧。
　　无处不在的恐惧细细密密包裹着他，恰似此时包裹周身的水一样，密不透风。
　　思考带给他全是迷茫和无助——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该……
　　他完全不知该把视线放在这阴森混沌的哪一块颜色上。
　　一望无际，沉重灰霾……
　　他空空的脑海里蓦然生出一个词来，“深海恐惧”……
　　那是一种毫不透彻的蓝色，好像是由数量庞大、无以计数的微小粒子组成的一样，以至于目光根本无法穿透其间。当这种不透彻的蓝一层一层遍布视野的时候，这蓝就浓成了一种不纯粹的黑，因其黑，显得沉重，因其不纯，显得邪恶……一时间，他好像被水狠狠掐住了脖子，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迫不及待地想往“上面”逃去，可是，恐惧绑架了他，令他丝毫无法动弹，甚至连思考都被限制到了极致——在这个仿若失重般的陌生环境中，他所想的“上面”，究竟该是那个方向呢？
　　他被撅住了一般忘记了呼吸，憋了许久，一丝气息都不敢散逸出去。因此，他差点成为世界上第一条溺死的鱼。
　　急速但压抑的，他喘息了起来，颤抖着双手，摸到了自己的翕动着的腮和收缩起来的耳鳍，摸到自己下半身是一条覆盖着满满一层冷厉鳞片的鱼尾，摸到自己因为恐惧而快得可怕的心跳，他感到这一切都不对劲，可他偏偏什么都不知道。
　　我……到底是什么？
　　这里到底是……难道是海吗？
　　他再次绝望地发问：我该怎么办？！
　　***
　　请问：鱼类该怎么游泳？
　　这个问题大概就像问鱼类“大海是什么”一样，这是一个它们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里他被巨大的暗流带到了多远之外。
　　待在原地可不行啊……
　　他尝试着压抑下恐惧，摆动起“陌生”的自家鱼尾，逃起来吧！
　　他很庆幸，游泳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过于困难的过程，对于尾巴的运用也越来越熟练，他甚至本能地从海水的阻力中感知到了自己越来越快的速度，并且从海水温度的缓慢升高中找到了海面的方向。不知何时起，他接受了这是“海”的认知，因为各种自然而然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敏锐感知都印证着这个假设。
　　恍惚间，他想到了一些巨大的海生动物，大概是叫做“鲸”的温顺的动物。对比鲸的散漫游移，他觉得自己的速度完全称得上迅速，这样的话……也许海的出口就在不远处了，很快就会到的！紧张恐惧之余，他终于品尝到了一丝希望的甜美。
　　只是，他可能不太了解自身物种的强悍，其敏锐程度之强，微小的温差能被他感受出十来八个层次来，所以，当他游到精疲力竭、难以为继时，深蓝依然是那种深蓝，不纯粹的，邪恶的深色。
　　他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又是一段不知其长度的时间过后，他感受到了从身体深处发出的极度的渴求——好饿，有什么……吃的吗？
　　我该吃……什么呢？
　　与恐惧为伍久了，时不时也可以稍微转移下注意力了。实际上，现在他已经感觉好多了，只要控制自己不去细想，一心向着海面而去就好。
　　他四下看了看，却并没寻到什么一看就写着“能吃”两个字的东西存在。
　　寻着寻着，他一边烦恼，一边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
　　悬空。
　　真的是一种悬在空中的感觉，一边平复喘息，他一边忍不住向自家鱼尾的方向看去……比起横向的浑浊效果，纵深的水真的是黑得一点活路都不给他留，怎么看怎么觉得可怖！啊啊啊！果然必须得干点什么才能遏制想象！他、他算是发现了，只要一专注于当下，恐惧便如跗骨之蛆一样缠上来。
　　不行，要游起来！
　　……
　　快游啊你在干嘛？别看了！
　　脑子如此叫嚣着，可眼睛一点也不听话，仍死死盯着下面的浓黑，即使脑袋抬起来了，两只眼睛依然在使劲往下看着……
　　……像被恐惧勾住了一样。
　　利爪似乎在紧张中扎进了手掌，控制力回笼，他赶紧抓住机会死死一闭眼，再睁开，赶紧抬起头牢牢地望向上方。
　　那里才是该去的地方——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鱼尾开始摆动，他缓缓蓄着力向上攀升起来。可就在那一瞬间，不早不晚，突然而然，他一个激灵，一股恶寒从尾巴尖窜遍了全身，震得他手尾发麻，脑袋嗡然！
　　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的尾巴！
　　那东西速度不慢，他一个愣神的时间都快盘到腰腹了。触感柔软，但力气极大，边缠边拖着他往下面拽，那势头像生别多年的故人再见时迫切的拥抱，可惜当事人此时丝毫不感动，他吓得都快要吐了。
　　天呐！天呐！他尖叫着，蹼爪疯狂地撕扯，长尾拼命地摆动，总算是阻滞了一下那东西的节奏。
　　他真的没看清这玩意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挣扎中偶尔也是能摸到些劲软的吸盘的——这tm是章鱼吧！！可为什么这吸盘直径都快比他腰粗了？大、大王鱿？但这尺寸也不对劲啊！！
　　吸盘无视他的尖叫和挣扎，慢慢地从他的腰腹缠上了他的胸口、他乱摆的手臂，他的动作已经被限制到了几乎称不上挣扎。四下仍是那般昏暗，他只能哭喊，绝望地感受着那种筋肉不断缠绕挤压的感觉，他甚至诡异地产生了“在被吃掉之前先把自己吓死也好”的想法。
　　腕足揪扯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拽得歪了一歪，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头发长地过于碍事……头被晃得愈发不清醒……好冷……感觉困了，睡着了再死……也可以啊……
　　全身都落入了筋肉的囹圄，连脸颊都被细小的吸盘粘住，他绝望地闭起眼睛逃避。
　　隐约间，耳边却好像听到了有谁在说话。
　　【……喂……你……】
　　难道是记忆吗？能回想起什么吗？事到如今至少……我是谁啊……很想知道啊…………
　　【………………跑！】
　　身上的腕足有几根细的已经松开了，当胸口的挤压感也彻底消失的时候，他猛地一个激灵睁开了眼，依然什么都看不清，但抓住了希望的求生欲瞬间占据上风。此时他感觉到吸盘松开了一大半，似乎一起涌向了另一个地方。哈！此时不跑？
　　他猛地甩着尾巴挣脱掉剩下的吸盘，急得甚至原地倒了个“跟斗”，脱战之后马上一溜烟游远了。
　　***
　　终于，有微光了！
　　先是星星点点的各色微光在游弋，他继续咬着牙一鼓作气向上游去，慢慢的，能看到自然光了。尽管微弱，但那淡淡的、均匀洒下的微光带来的是平复他灵魂的安全感。
　　这下，尽管周围的蓝仍然显得那般不透彻，像是隐藏着其后的什么东西似的，但他一心向着远处一直默默散发着温暖的光，主动忽略掉了这“小小的”不舒服。
　　光似乎还带来了运气——一只像是迷了路一般的笨鱼刚好游过他的眼前。
　　他早就游不动了……可先是恐惧的催逼，后是光明的吸引，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竟一刻没停地游了那么久，这里的温度已经明显暖起来了，对比最开始的刺骨寒冷，他一定赶了极长的路。赶了那么长的路，眼下看到游到嘴边的肉，不张嘴就是辜负这尖牙利爪。
　　蹼爪伸出去，那鱼一个激灵差点跑了，他慌了一下，复又回神赶紧爪上使劲，尖利的指甲狠狠掐进鱼肉里。那鱼在他爪间抖了半天，终于不动了，他这才一边谨慎地游动着，一边拆吃那只倒霉的胖头鱼。
　　虽然但是，这鱼也就比他的蹼爪大一点点，去掉鱼尾鱼骨也就稍微填了下肚皮，饿极了吃得快，都没尝出味道来，只记得口感不错。他左右张望，就着这微弱的光线继续找，却再没找到这么笨的鱼了，周围都是些游得挺欢快的鱼，还有成群结队的，一会儿游成“人”字，一会儿游成“一”字，总之，看起来都不是他这个饿着肚子的游泳菜鸟能游赢的选手。
　　他挠了挠脸，顺便把脸上和身上留下的吸盘黏液搓了搓，突然发现蹼爪间搓到了一些砂砾。再看这边的海水，似乎夹杂了些细小的砂砾，这么看，附近应该有海床。
　　速度一缓下来就感觉累极，吃了点东西也引得他困顿。感受了下海水的流动，他顺着暗流来的方向犹犹豫豫地蹭了过去，他真的非常非常想休息一下。

作者有话说

　　开始了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