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易》乐于天文

1、第 1 章

　　“不如随我前去看看吧！”
　　树后面那双眼笑眯眯地注视着法夏，带了一份哄骗的意味。

　　法夏又做同类型的梦了。
　　连续两天晚上，十二点刚过脑子里就涌来一阵灰蒙蒙的雾，纵然明明刚才睡意还不太浓，意识也随着这阵雾涣散，身体松散，呼吸匀长，她开始控制不住梦里的自己。
　　梦里法夏站着没动，认真问道:“你叫什么？我认识你吗？”
　　槐树后面的女人只探出脸来，身体藏在树干后，言笑晏晏，轻声细语回答法夏“我姓任，你仔细回想，肯定认识我的呀！”
　　眼前的女人如同周围的环境一样看不分明，一切都浸泡在这层大雾里半隐半藏，潮湿的空气往法夏的衣领里钻，脚下的草地挂满的露水沾湿她鞋袜裤腿，她打了个寒颤疑惑秋日怎么会这么凉。
　　“今天就不上课了吧，我家附近正在准备秋祭，再拖延就赶不上开场了。”
　　法夏终于看清了女人的眼睛，在这灰白梦里，她棕褐色的瞳仁出奇得亮且流淌着异样的癫狂。
　　好奇怪的人，好奇怪的梦。
　　昨天那人姓什么？她自己介绍过的，不过法夏梦醒后有些忘记。
　　姓乔？姓秦？名呢？好像那人不曾说明。只记得她从一根电线杆后突然歪出脑袋拦住法夏，邀请她前去逛灯展，是与这个任姓女人全然不同的人却说着一样意思的话：
　　“快点跟我走吧！”
　　槐树粗壮的树体斑驳剥落些树皮散落到蜿蜒交错的树根空隙，一地碎屑。
　　“任…”法夏还在思索，女人倒也不急，视线钉在法夏身上，瞬也不瞬，如同狩猎者。
　　法夏渐渐发觉自己有点不对劲。
　　平时连有陌生人问路自己都很警惕，这么奇怪的对话自己应该早早就拒绝，现在不知为何好像无法集中精力来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嘴上说是在回忆其实脑子里断断续续放空。双手垂放，佝偻了背，头在思索的时候一点一点低下去。
　　树后女人咧嘴笑看此时的法夏。

　　僵持中，一抹红色翩然而至。
　　那颜色耀眼至极，在铺天盖地的白灰色里攫取了所有的注意，宽大的衣袖是有些陈旧的绛色，随着动作微风扬起，袖子轻飘飘地正好遮掩了法夏看树后女人的视线。
　　“叮”
　　“！”法夏浑身一紧，就像冬日赖床时被人拿冰手捂住脖子一样刹时清醒，连带动作都利索了不少，赶紧指了指红衣服的背影对女人说：“我上课要迟到了！先走一步！”
　　随即忙不迭转身去追那走远的红衣，别过汗涔涔的脸，深怕回头再看槐树后女人一眼。
　　同样的，她刚刚走出两步，梦结束了。

　　月光从百叶窗的叶片里钻进来才使夜晚不那么厚重，一束光影落在法夏刚刚睁开的双眼里。
　　她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也不是在看什么，只是眼睛难以聚焦，以僵硬的立正姿势仰面躺好，一具身体连带眼神半晌都不活动，死气沉沉像未入殓的尸体。
　　良久，她缓缓抬起小臂，看向腕上的手表，两点过五分，和昨夜做梦时间都如出一辙。
　　虽然是接受马克思唯物主义教育的现代大学生，在长叹一口气后法夏也不得不考虑自己是否被奇怪的东西缠上了。不然最近自己也没有看什么古怪灵异类的小说杂志呀，怎么就梦到这些呢？
　　人是很难记住做梦的内容，同样也看不清梦中人的脸，所以法夏现在的记忆点实在少得可怜 ——“女人，红衣”概括起来连个主谓宾都没有。
　　她侧着身把自己裹进被子，都是疑问：
　　姓任的女人是谁？我跟她走了会怎么样？红衣服的人是谁？她怎么总是从我面前过？为什么我一跟他走就能醒来？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我最近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放过我吧……”
　　确认手脚甚至脸都缩回被窝之后，法夏把被窝挑起来一个硬币大小的口子。初秋的晴夜里，热得喘气也只敢把鼻子多探出小口一点点，掐着表算了一晚日出。
　　而在被窝外，一道细长的影子缓缓地，缓缓地融入月色。

　　梦这个东西并不随主观意愿。
　　就像很多人午休的半小时功夫都能做一个有头有尾很是曲折的梦，有的人睡得天昏地暗却连个想见的人都梦不到。
　　今晚睡前法夏怒饮两瓶黑咖啡，喝到脸都要苦变色了还是觉得不够，又把耳机音量调大专门播放“走夜路专用bgm”。思前想后觉得或许还要加点体力劳动来刺激一神经，所以打开视屏在地板上跟肌肉壮满的健身教练一起做暴汗减脂运动，连蹦几个高抬腿差点没把刚刚灌进胃的咖啡呕出来。
　　折腾了半天法夏满头大汗，她平日里并没有运动的习惯，因为自己身材很是苗条匀称，加上怕小腿锻炼出紧绷的肌肉，所以除了必要的体育考试外几乎没怎么跑跳过，现在这么一折腾双腿简直软成一滩泥，哆哆嗦嗦坐到飘窗上休息，看了一眼闹钟，好熬歹熬总算拖到凌晨两点半，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懒洋洋地倚着墙壁。
　　她家很高，面前也没什么遮挡物，楼下那些夜灯一盏一盏夹着街道，汽车走走停停亮白的车灯像河道里浮沉的波光，如此种种夜景可以尽收眼底。
　　看了一会，放松极了，夜间也没什么吵闹声响，法夏竟靠在墙壁上犯起困。
　　房间的摆设，女孩歪歪软软的身体都被月光拖出一道影。
　　本不接受月光的墙角也慢慢爬出一道与所有影方向相反的影，小小一团，攀上床铺，滑下床头，一点一点移向法夏被拉长的影，最终融入其中，再难分彼此。

　　学校大厅空无一人，几根承重柱像迷宫一样挡人视线。
　　法夏立在柱子的包围里，白雾蒙蒙，举头不见天日，四周没有听到任何学生的交谈或是老师的授课声，静得她几乎要听到雾汽弥撒的音轨。
　　她沉默地顺着大厅走，绕过一根柱子又有另一根柱子遮挡去路，连走到户外去都不能够。她本以为今晚不会睡着，也不会做梦，即使做梦也不会总是么稀奇古怪，这下完全出乎意料，委屈恐惧一下冲上眼眶，她吸了一口潮湿气体，眼泪还是簌簌往下落，都落不至地板就被白雾吞噬。
　　“你是谁呀？在哭什么呢？”
　　面前一人宽的柱子后传来声音，很是柔和。
　　法夏叹口气，躲不掉的事件仍在发生。
　　“你要出去吗？”这次柱子后还未看见有人，但是听得到她言语声。
　　“我带你走出去。”

　　“为什么要这样！”法夏颤着声音：“你们图我些什么呢！”
　　理智已经不足以支撑她面对这种诡异场面，她攥紧拳头：“我和你们走，我跟你们走好不好！我只是做梦……做梦，总能醒的！”
　　嗤嗤嗤，柱子后飘出蛇吐信子一样的快活声音。
　　“……好的呀”柱子后面先出现乌黑的发丝，后晃晃悠悠慢慢探出半张女人面孔，挑眉轻笑。
　　“来……来我这边……”

　　一道银光破天而来，法夏耳后擦过一瞬细小气流，电光火石间几缕黑碎发落进雾里。
　　柱后女人的黑发被削掉些许，愣在原地，一只眼的目光越过法夏看她身后浓厚的雾汽。
　　法夏并没看清刚刚发生了什么，同样呆在原地。
　　女人蹙眉，眼里满是怨恨。
　　“三次”清冽的声音随着脚步愈来愈近，法夏转头看去，楼道暗出走出一个着红衣的人，面孔笼在暗处，觉察到法夏的目光，她不再向前，只站定在阴影里，负手而立：
　　“还欲试几次？”
　　女人个子很高，法夏觉得那自上而来的视线应该是在看自己，但她的容貌被黑暗遮盖了个严严实实，只看得到她陈旧的绛红色长袍上打了个墨色的腰封，既无花纹在衣也无饰品在身，简简单单的装束，却似有风萦绕。
　　法夏不知道她是在对谁说话，大概率是自己，今天确实是自己第三次连续做梦了，可这也不是自己情愿的事啊。
　　一片静默。
　　“还不离开？”女人语气比秋夜寒风更冷。
　　“嗤嗤嗤…我为什么要离开？”柱后女人比法夏先开口，笑声像喘息，一抽一抽气体卡在喉咙里咳咳发响：“不过就仗着陵泉的一点法力吆五喝六。”柱后女人咬牙切实，语气酸溜溜的让法夏心里连骂几声阴阳怪气。“你算个什么东西！都是孤魂野鬼罢了！”
　　又是一道寒光袭来，这次法夏看清楚了，女人抬起宽大的袖袍翻转手腕掷出几枚飞镖，带了果决的劲道直袭柱后女人面门，法夏本身离柱子近，因而在她眼里那飞镖简直就是往自己这扔，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瑟缩脖子下蹲。
　　“啊！”笑声被掐断。
　　孤魂野鬼？孤魂野鬼！
　　这两人是……
　　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凄厉尖叫，简直是从法夏骨头里往耳朵里灌，死死抱住脑袋的胳膊紧张到发抖，法夏痉挛成一团，没有任何发号施令的器官，她的身体害怕到似乎分崩离析，只是缩着，蜷着，抖着。
　　“……你生气了，你生气了……嚇嚇嚇！你可怜啊！”尖叫里又断断续续掺杂句子，像濒死前的谵语。
　　“你可怜！你可怜啊！你！你……”

　　声音渐小，最后一声长叹，重归于寂。
　　法夏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她不敢睁眼，不敢走动，她也不知道该往哪走才能让这个梦境快快结束，她发誓自己醒后绝对不再睡觉了，猝死和吓死其实区别根本不大。
　　良久，柱子后没有任何动静，或许红衣女人也离开了。她缓慢迟疑地睁眼，睁开一个小缝偷偷窥望——
　　一双赤足赫然出现在眼底。
　　蜡白肤色，青紫筋脉，血色趾甲油残损。
　　踏在瓷砖上，不紧不慢向法夏走近，一步一步。
　　却没走出一点声音。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