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南家狐狸

3、同居

　　第二天一大早，颜温开车送颜笙去小姨家。
　　四月的天还微微有些凉，颜笙穿着黑色牛仔裤，白色的T恤，黑色的宽大兜帽外套，风吹起他墨色的头发。
　　颜温和赵莹其实并没有多少深厚的感情，结婚只是因为合适。他们是在相亲中认识的，二人一直认为不论是样貌、学识、专业还是对未来的规划，彼此都是最适合对方的人，于是他们见了不到三次面就决定结婚了。
　　后来颜温因为工作的原因去了美国，赵莹留在了国内，二人全部一门心思扑在了自己的工作上，聚少离多，感情更是变得聊胜于无。
　　他们没有离婚，也只是因为没有离婚的理由罢了。
　　不过虽然没有太深的感情，但颜温也不得不承认，赵莹是除了电影海报中的女明星外，他见过最漂亮的女人。而颜笙完美的继承了她的样貌。
　　颜笙的眼睛形状很像赵莹，眼尾点缀着一颗小小的泪痣。他瞳仁极黑，皮肤极白，对比之下愈发眉目鲜明。颜笙的气质也很像她，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感受到他骨子里的不服输。
　　颜温看着他，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二十年前穿着白裙子，和自己说着自己雄心壮志的女子。
　　没有理由的，颜温的心软了下。
　　他突然想到那个女子已经不在了，而眼前的是他们惟一的孩子。
　　“小笙，要不和爸爸去美国吧。”颜温的话到了嘴边。
　　抬起头看了颜温一眼，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就不动了。
　　“怎么了？”颜笙微微皱皱眉问，少年的声音还带着变声期的未褪去的沙哑，听起来冷冷淡淡。
　　颜温蓦地清醒了过来，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对颜笙说：“没什么，上车吧。”
　　颜笙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上副驾，而是打开后座自己坐了进去。
　　颜温有点尴尬，但他脾气很好，所以他只是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秒，便若无其事地关了副驾的门，坐到了驾驶座上。
　　颜笙一上车就拿了顶鸭舌帽扣在脸上，浑身散发着拒绝交流的气息，颜温几次想开口，都被他这气场顶了回去，二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从寂安到了北江。
　　寂安是省会，而北江则是一座小城。
　　大城市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四通八达的马路，错落有致的街灯，置身其中的人们有时候很难分辨，这一条街和上一条街究竟有什么不同。
　　但小城不一样，它们没有那么多钢铁洪流一般的基础建设，很多地方甚至还保持着原有的风貌，唐风孑遗，宋水依依。顾家所住的巷子叫老马巷，巷子口有人在煮东西叫卖，颜笙看了眼，也不知道他们在煮什么，就是清甜的气味儿在鼻尖晕了开。
　　汽车开不进去，颜温在巷子口停了车。走到后备箱前面，颜温想帮颜笙把行李箱从中拿下来，但颜笙却抢先一步做了，完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清瘦的少年拖着行李箱，昂着头对颜温说：“走吧！”
　　“哎——”颜温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叹了口气，颜笙裹在宽大的卫衣里的身体单薄又清瘦，背却挺得很直，少年还没有学会成年人的事故与圆滑，他的目光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抗拒。
　　颜温甚至有种感觉，如果条件允许的话，颜笙会拖着行李头也不回地走掉。
　　“小笙你....”
　　颜温突然想像爸爸一样，好好教育一下颜笙，和他说这样的为人处世是有问题的。现在你年纪小，别人看在你年纪的份儿上不和你计较，但这不是福是祸，等你以后大了出了社会，这些都会被百倍奉还的。早早自己学会收敛锋芒，比将来被社会打磨掉棱角要好很多。
　　但话说了三个字，剩下的颜温又说不出口了。
　　颜温能看出来，颜笙对他也好，对赵莹也好，都没什么感情。他俩都是事业型的人，没人有时间照顾颜笙，只能把颜笙寄养来，寄养去。孩子现在长成这副冷冰冰的样子，他们夫妻俩都有责任，二人谁也没资格教训颜笙说：“你这是不对的。”
　　在颜温为数不多的关于颜笙的记忆中，颜笙也不是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至少岳父岳母在世那会儿，他虽然话少，但还是有点人味儿的。
　　其实颜温把颜笙寄养在赵曦这里，也并非全然为了自己方便，他还想让颜笙体会一下正常的家庭与温情，试试看能不能把他变回原来的样子。这事他自己做不到，只好拜托有人情味儿的赵曦。
　　“我怎么了？”颜笙皱着眉头看着颜温。
　　“以后你要和你小姨、姨夫他们好好相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颜温把“教育孩子”的话咽下去，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便把昨晚嘱咐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嗯。”颜笙敷衍地答应，语气十分不耐烦。
　　其实他压根没打算在小姨这儿住下去。既然转学已经不能改变了，他便打算住校或者租个房子。毕竟他现在手里的钱很是充裕，哪怕自己搬出去住也绰绰有余。
　　“走吧！”颜温对颜笙说。
　　顾家是一个带院子的老房子，一楼是客厅，二楼是房间。
　　顾岩去了厂里，赵曦没去，她一大早起来把整个房子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打扫完就去买菜买水果，准备晚上颜笙来了后大展身手，连午饭都做的随随便便。
　　自打颜温下午给她发短信说他们已经在路上之后，赵曦就开始坐立不安，恨不得颜笙下一秒就刷的一下，出现在自己面前。
　　日落的余晖照进客厅，老何头坐在沙发上听黄梅戏，时不时地跟着那咿咿呀呀的调子唱上两句，笑着看自己儿媳妇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顾望星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既无法理解爷爷的闲情逸致，也无法理解老妈的急迫心情，在他看来颜笙晚一点来才好，最好永远别来。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在赵曦的期盼和顾望星的抗拒下，颜温扣了响了门。
　　一院春意间，草木清香扑鼻。
　　这是颜笙第一次踏足老屋。
　　一听到门响，赵曦立刻起身迎了过去。老何头关掉收音机，也招呼顾望星往外走。顾望星不情愿地撇撇嘴，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从客厅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倚在门框上看着一院子人，他目光扫过的时候正好和颜笙对上了视线。
　　顾望星发现，哪怕里面写满了抗拒和不耐，这也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
　　自打两年前姥姥姥爷相继去世后，顾望星就没有再见过颜笙了。他去医院看赵莹的时候颜笙不在，葬礼上又匆匆忙忙，算下来这还是两年来二人第一次见面。
　　成年人两年不见，变化不一定会很大，但少年人则不然。颜笙完全张开了，甚至有点长过了。
　　虽然知道这漂亮的皮子下面，包着的可能还是从前那根讨人厌的棒槌，但人类毕竟是视觉动物，好看的人走到哪里都被偏爱，就算是一直讨厌颜笙的顾望星，也仍不住对颜笙升起了几点好感。
　　毕竟这也太好看了。
　　本着昨晚对老妈的承诺，顾望星对颜笙笑着点了点头，算是主动示好，谁知颜笙就和没看到一样，冷淡地移开了目光。
　　顾望星：“......”
　　果然还是从前的那根棒槌，顾望星因为颜笙外表而升起的那点微末的好感瞬间死绝了。
　　打过招呼后，赵曦心疼地抬手摸上了颜笙的脸，她轻声问道：“坐了这么久车，累不累？”
　　颜笙有很严重的洁癖，别人动他的东西一下他都要擦半天，更别说这样的身体接触了。赵曦手抚上他皮肤的一瞬间，颜笙立刻全身发麻，只想躲开赵曦的手，但他一低头对上了赵曦的面庞。
　　赵莹哪怕到死，都保养得当，一生都精致体面。
　　但赵莹不同，她不像自己的姐姐那般注意形象，她的皮肤没有那么白皙，眼角也有几道皱纹，但笑起来神色很是温柔。
　　上一个这么笑的是姥姥。
　　赵曦长得很像他姥姥，笑起来更像。颜笙瞬间僵住了，他没有躲开，而是像根木戳子一般戳在了原地，半晌僵硬地吐出两个字：“不累。”
　　“那晚上想吃什么？”赵曦说：“小姨给你做。”
　　“都行。”颜笙更加僵硬了。
　　最后是老何头解救了他，老人笑眯眯地走过来说：“快别在门口站着了，要说话也进屋再说。”
　　“对对对，进来坐。”赵曦笑着放下手，颜笙微微松了口气。
　　颜温有事要办，把颜笙送过来后回了寂安。
　　进了客厅，赵曦招呼颜笙坐下，指着颜笙的行礼对顾望星道：“快把小笙的行礼拿你们屋里去。”
　　我们屋里？
　　颜笙皱眉，意思是他要和顾望星住同一个房间？
　　“喳！”顾望星撇撇嘴答应道，不情不愿地伸手去拿颜笙的行李，他的手刚碰到行李箱的把手，颜大少爷自己就站了起来，用他那冷冰冰的声音说：“我自己来。”
　　顾望星挑挑眉，突然想起来颜笙小时候有很严重的洁癖，自己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不许别人碰的，矫情的要死。正好不想干的顾望星立刻松开了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嘿！你这孩子。”赵曦对颜笙抱歉地笑笑，踹了顾望星一脚，她有心让两个孩子交好，便对顾望星说：“带你弟去房间啊！”
　　“哦！”顾望星撇撇嘴，起身带颜笙上楼。
　　顾望星的房间有两个衣柜，一个用来放他的衣服，一个用来放他收藏的手办之类的东西。昨晚赵曦把他的那些宝贝都收拾到了仓库，空了一个柜子出来给颜笙放衣服。
　　被讨厌的人侵占领地的感觉又涌了上来，顾望星狠狠地皱了皱眉，没有哪个雄性生物喜欢这种领地被人侵犯的感觉，顾望星自然也不例外，但偏偏他不能对侵犯自己领地的人做什么，还得好声好气地请人住下。
　　这叫什么事儿啊？
　　算了，惹不起，躲得起。
　　顾望星打开衣柜对颜笙说：“你自己收拾吧，我先下去了。”
　　“嗯。”颜笙瞥了他一眼，冷淡地道。
　　谢谢两个字是烫嘴吗？顾望星一边走一边想。
　　顾望星离开时没有关门，他下楼的时候不经意一回头，正好看见颜笙从自己包里拿出一包湿巾，先擦了行李箱手柄上被顾望星碰过的地方，又拿出一张新的湿巾，一根一根擦拭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
　　卧槽？？？？？
　　小时候水杯的事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顾望星再一次被人嫌弃了。
　　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颜笙小时候是什么熊样，现在依旧是什么熊样。
　　没有一点点改变。
　　要是小时候的顾望星，估计就冲过去和颜笙打架了。但长大了的顾望星想起昨晚对老妈的承诺，忍住自己想要抽颜笙的冲动，在心里骂了一句“死洁癖”后往楼下走去。
　　有些人是百看不厌，有些人是相看两相厌，很不幸，顾望星和颜笙属于后者。
　　见面不到十分钟，顾望星就有动手的冲动。
　　顾望星人缘挺好的，想和谁做朋友能行。从小到大就和颜笙这么个人哪儿哪儿都不对付，偏偏还住在了同一屋檐下。
　　真是造孽啊！
　　顾望星觉得他们两个人是处不好了，没在第一天就打起来，全靠自己脾气好。
　　颜笙打算等颜温回了美国就搬走，自然也不打算整理什么东西，他将行李箱丢进衣柜就算是收拾完了，然后站在窗边开始发呆。
　　顾家房子的视线很好，能看清楚老巷子的白墙黑瓦，灰砖黛水，水上是淡绿色的青竹桥。桥下有人卖馄饨，卖糍粑，还有烟火缭绕的油炸臭豆腐，沿河的民宅商铺挂着红色的灯笼，天色暗了下来，波光里映着千家灯火。
　　这是颜笙第一次来北江，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旧式的风景。
　　楼下老何头正跟着音乐练八段锦，一抬头看见了颜笙，老人慈祥地笑笑，冲颜笙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