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南家狐狸

17、住校申请单

　　教室里的电风扇吱呀作响，讲台上老钱勤勤恳恳地写着板书，汗水湿透了他的T恤。
　　“最后再积分一次，就能算出加速度了。”老钱的话音刚落，下课铃声响起。他放下粉笔道：“好了，课就讲到这里。”
　　同学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笔。
　　“我再多说两句。”老钱严肃的脸上眉头深锁，望着讲台下的学生：“这次月考大家的成绩不是很理想。”
　　？？？？
　　“不是很理想？”胡乐没忍住和同桌张薇咬耳朵：“第一都快考出省状元的分了，还叫不理想？”
　　北三高一下学期文理就分了科，8班是理科班，所以月考只考三大主科与数理化。成绩陆陆续续出来，同学们刚开始还对颜笙的成绩惊奇一番，到最后已经麻木了，他们别说望尘莫及，根本连颜笙扬起尘土在哪儿都看不见。
　　多年的教学经验，老钱练出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胡乐的话自然也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你也知道第一考得好，但人第一考多少分关你什么事？”老钱对胡乐怒目而视：“看看你自己考得成绩，还有脸说话？”
　　老钱怒目之时十分恐怖，胡乐忙低下头装鹌鹑，不敢造次。
　　“这次考试，除了颜笙之外基本上全员退步了，特别是物理和数学。”老钱撑着讲台继续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北三重点班，就觉得自己高考肯定没问题了？人人都能上清华北大？”
　　“颜笙总分693，”老钱敲敲桌子，问全班道：“693你们知道是什么概念吗？只要他能稳定住，基本上Top2没问题，可你们呢？看看颜笙，再看看自己，知道差距在哪儿了吧？”
　　全班低着头不说话。
　　“吭气！！”老钱厉声道。
　　“知道——”全班拉长调子回应道。
　　“行了，我也不骂你们了。回去好好反省一下，每一位同学都给我写一份各科成绩的分析报告出来，明天交。”老钱点点讲台上厚厚一沓子成绩单说：“班长上来把成绩单发下去，颜笙和我来一下办公室，其他人下课吧！”
　　颜笙跟着老钱走了出去，教室瞬间嘈杂起来，顾望星趁机想溜。
　　“喂，班头你别跑！”颜笙和老钱一走，夏苗苗立刻喊住顾望星：“你到底怎么和颜笙勾搭上的？快说，快说！”
　　听到夏苗苗这一声吼，顾望星身旁的男生立刻把他拉住了：“对啊，班头咋回事啊？你俩不是刚打完架？”
　　全班同学过来把顾望星围住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数学课没做成竞赛题得下课补的缘故，颜笙这一天基本上就没有离开教室，屁股上宛若长了定海神针。
　　哪怕八卦之火燃烧得再旺盛，大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当事人面前八卦，更何况这个当事人还总冻着脸，看着就吓人。但好奇心得不到满足总是痛苦的，宛若一百只猫在心里挠啊挠，所以颜笙一走，八卦立刻找上了顾望星。
　　顾望星：“......”
　　他就知道这事没完。
　　顾望星一瞬间想要不干脆说了得了，本来也不是大事。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他愿意说不代表颜笙愿意说。
　　颜笙是我表弟，现在在我家住着。
　　这句话说起来简单，但这群八公八婆肯定不会满足，一定会继续问。
　　比如颜笙为什么在你家住啊？
　　他为什么转来北三啊？
　　这些事要是一一解释，就等于把颜笙的家事在不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告诉别人了。少年人往往自尊心强，看看他自己和白儒就明白了。再想想颜笙那不可一世的样子，估计他一点事都不想让别人知道。顾望星就算看他再不爽，也没有拿别人私事满世界宣传的爱好。
　　于是顾望星看了八卦的人群一会儿，说道：“很好奇？”
　　“当然！”八公八婆眨着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
　　“那就好奇着吧！”顾望星拨开拉着他的男生的手，回到了座位上。
　　“不是啊班头，不带你这样的。”同学们还想继续八卦。
　　但顾望星嘴比蚌壳还紧，被问烦了干脆皱紧了眉头，像颜笙一样冷下脸。顾望星人缘好但不是老好人，见他实在不想说，八卦群众只好散了。
　　“什么嘛，为啥不说。”夏苗苗离开前嘟囔道：“地下党还是地下情啊！”
　　知道事情原委的白儒没有加入八卦大军，考满分的不是他，说好的请客自然也就不作数了。白儒捏着手里的成绩单，定定地看着那个第一的位置。
　　其实这一次他考得不很糟，但足足差了颜笙50分。不同于别的学生害怕考试，白儒其实很喜欢考试，因为每次考完试，老师表扬的总是他，同学们目光的焦点也总是他，只有在这个时候，他能体会到万众瞩目的感觉，才能安慰自己生活还没有那么令人窒息。
　　而现在，他所渴望的东西已经变成颜笙的了。
　　白儒没忍住回过头看向颜笙离去的方向。
　　颜笙站立在桌边，身形清瘦而笔挺。月考之后气温就像被安上了加速器，升的很快，颜笙也换上了夏季校服。北三的夏季校服是薄薄的白衬衫，因为热的关系，白衬衫被他解开了两个扣，露出了半截锁骨。少年发色浓黑，五官清隽，就是眉眼起落间，透着淡淡的疏离。
　　“我让你和张薇还有顾望星道歉，你为什么不去？”老钱问颜笙道：“是不打算要你的书了吗？”
　　没想到老钱叫他来是问这个，颜笙愣了一下，实话实说：“嗯。”
　　“你说啥？”老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不打算要书了？”
　　“嗯。”颜笙依旧很诚实：“我买了本新的。”
　　老钱：“？？？”
　　“你这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吧！”老钱怒气冲冲地问道：“买了本新的，你很有钱是吧？”
　　算了算自己卡里的钱，貌似真的挺有钱的，于是颜笙点点头：“嗯。”
　　老钱：“......”
　　高一年级组的办公室都在一起，老钱的办公桌在饮水机旁，路过打水的唐玲玲听了个全场，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钱老师啊，我们这是遇到克星了。”唐玲玲笑着说。
　　不知道是性格使然还是恃才傲物，颜笙平时寡言少语，但他一开口总能精确找到雷点，只用短短几个字就能把人气得够呛，让人恨不得当场抽他几个耳光。
　　老钱瞪了颜笙一会儿，虎着脸喘了口粗气。
　　“老师，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回去了。”颜笙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他还有半张卷子没做完。
　　老钱没有说话，又瞪了颜笙一会儿后妥协了，他摆摆手说：“算了，不说这个了。”
　　对于颜笙老钱总是很无奈。
　　平常学生害怕的点名，叫家长他完全免疫，哪怕被全班孤立他也不在乎。现实版的无欲则刚，刚的像块铁板，踹他一脚，他没事你脚疼。
　　“你问的宿舍的事已经有着落了。高二一个学生在外面租了房子，这个月底床位就空出来了。”老钱从教案底下拿出一张宿舍申请表格递给颜笙：“你把这个填了，月底前交给我就行。”
　　“好，谢谢老师！”见到申请表颜笙难得眼睛一亮，伸手接了过来。
　　“我觉得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看着颜笙的表情，老钱忍不住道：“现在的高二下学期就是高三，高三的作息时间和高二不一样，你和他们一起住的话，可能会相互打扰，没准会影响成绩。”
　　“嗯，我会考虑的。”颜笙语气十分敷衍，显然一点也没把老钱的话放在心上。
　　老钱：“.......”
　　他早上就拿到申请表了，但下午才拿给颜笙，因为上午他给颜笙的父亲颜温打了个电话。
　　颜笙这孩子聪明又努力，在学习上几乎无可挑剔。但他在为人处世这方面几乎一窍不通，来班里第一天就得罪了一班人，老钱担心他要是住校的话，会因为性格问题和舍友也闹得不愉快，在宿舍也被人孤立。
　　没有人生活在无人岛，现代社会的运转依赖于人与人之间的通力合作，颜笙如果学不会这些，将来成人了要怎么办？他虽然很聪明，但并不是什么不世出的天才，他的聪明可以为他锦上添花，但远远没有到让他脱离社会规则独立生活的地步。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都是事实。
　　带着这些问题，老钱去找了颜温，结果打了十通电话，颜温才接起来，老钱张口说了半天的话，颜温才想起来他是谁。
　　“啊，您是钱老师啊，对不住，真的，我最近太忙了忙忘了。”颜温打了个哈欠说道：“我觉得您说的有道理，但我在美国也管不了他。我把他托付给他小姨了，我把她电话发给您，您和她联系吧。”
　　老钱知道颜温在美国，所以他特意挑上午9点半打的电话。这边的上午9点半是美国时间晚上9点半，正是人们下了班，吃完饭还没来得及入睡的时间。他挑这个时间，就是为了好好和颜温聊聊颜笙的问题。但颜温显然不想聊，他那里很吵，不断地有人在他旁边讲话，似乎在催促什么。
　　颜温用英文答应了一声，然后对老钱道：“老师，我这儿挺忙的，就先挂了。”
　　说完他也没管老钱还没回答，就兀自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老钱差点没忍住爆了粗口。他教书这么多年，不负责任的家长见过很多，但连话都不让他说完的，颜温还是第一个。
　　他就知道，颜笙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父母肯定逃不掉责任。
　　幸好颜温还没有不负责任得彻底，过了会儿，老钱手机一震，收到了一串电话号码。
　　老钱：“......”
　　家长不负责任，老师却不能不负责任。老钱叹了口气，还是拨通了这个号码。但他将电话号码输入拨号页面，显示的却是已经添加的联系人——顾望星家长。
　　老钱：“？”
　　他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没有输错后，老钱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想，他拨通了这个号码。
　　“喂，钱老师，您好。”响了几声后，一个温柔的女声在电话那端响起，背景音也有点嘈杂。
　　“啊！您好。”老钱答道。
　　“请问是望星有什么事吗？”赵曦问道。
　　“不是，是颜笙。”老钱犹豫了一下问道：“他现在是住你们家吗？”
　　“对，我是他小姨。小笙怎么了吗？”赵曦问道。
　　斟酌了片刻，老钱将事情的始末同赵曦说了。
　　“哎——”赵曦听了长叹了一口气。
　　“赵总，您看这个图，还有没有需要改的地方？”设计部的小姑娘拿着设计图跑向赵曦，赵曦瞥了一眼，捂住手机对她说：“我现在有事，你晚点再过来。”
　　“好。”小姑娘收起了手里的图，赵曦捂着听筒进了办公室，嘈杂的背景音立刻消失了。
　　老钱听了心里颇不是滋味，赵曦这个做小姨的，都比颜温那个做父亲的负责任。
　　“老师，事是这样的....”赵曦倒了杯水，坐到了办公室的椅子上，将颜笙从小到大的事同老钱说了，最后道：“颜笙这个孩子从小吃了太多苦，我们以前也见得少，他和我们一家不怎么亲，不想和我们住我是理解的。但他刚没了妈，再一个人住校，我怕他照顾不好自己，也怕他心理出什么问题而我却不知道。我晓得我这是在为难您，但您能不能不要让他住校啊？”
　　“我也是这个意思，他这个情况住校确实不好。”老钱思忖了半天，对赵曦说：“但这毕竟也是孩子自己的意思，我们也得尊重。”
　　打了快两个小时的电话，二人也没聊出个解决办法来，最后以赵曦“回家我想办法和他谈谈吧！”为结尾，各自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老钱长叹一口气。他总算明白颜笙是怎么被养成这个样子了，他先是被寄养在外祖父母家，外祖父母去世后母亲又去世，现在又被寄养在了小姨家，住在屋檐下的一家人还没有血缘关系。
　　如果谁家有颜笙这么个孩子，肯定是如珠如玉地宝贝着，生怕磕了碰了，但颜笙的父母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不宝贝就罢了，还像个皮球一般踢来踢去，今天颜温还只是忘记了自己，如果今天自己不打电话，估计过两天他连自己还有颜笙这个儿子也一并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