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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难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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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难眠的深夜,屋外的蝉鸣声叽叽喳喳,屋内的空调呼呼吹个不停。季逢月在床上辗转翻身,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悄无声息地下床,走到阳台,沉默地望着天上那轮弯钩似的弦月,发出长长的叹息。
可没过一会儿,夏风带来厚重的云层,将月亮遮得严严实实,季逢月心中烦意更甚。她回了寝室,坐在墙边的桌前,只借着窗外透过的一点点月光,凝视着沈望舒的睡颜。
系在床间的蚊帐能防止夏季的蚊子扰眠,也让季逢月难以完全看清沈望舒的面容,她忍不住想拨开那层白色轻纱,可真正碰到了,她却又不敢再进一步,像是怕惊扰了面前人的安眠。
季逢月的手滞在那里,直到床上的女孩突然翻了个身,再难看到她的脸庞,季逢月沉沉地叹了一声,到底还是回去了。
季逢月平躺在床上,翻身背对着墙,闭上眼睛想象着心上人的样子,是那个三十岁的,知性成熟的,和她共同度过许多年岁的女人。
可沈望舒已经离开她太久,曾经的相处早就成了模糊的回忆,无论季逢月怎么努力,她能想起的只有病房中一日比一日更虚弱的病人。
还有那张黑白的照片。
所有关于沈望舒的回忆仿佛都像那张照片,被时间叠上一层黑白的滤镜,因此失去鲜活的色彩,只残余一点点强烈的情感印象。
十五岁的沈望舒究竟是怎样的人?季逢月已经记不清了,她知道十五岁的沈望舒绝不是现在这样,可她不愿深究,也不愿去想,好像只要点破沈望舒身上的异常,重逢的美梦就会破碎,自己又会回到那个黑白单调的世界。
那么绝望的世界,季逢月再也不想回去了。
……
重生有什么科学依据?为什么她能重生?是因为执念?
还是说,这只是一个漫长的梦境,是自我安慰的结果,是死前最后的幻想?
重生后的三年间,季逢月曾无数次想过这些问题,她对重生后的一切都没有实感。十几年没回的家乡,十几年没见的亲人,这些早已在印象中模糊,季逢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活在梦里。
失去沈望舒后,她的灵魂缺了一半,残余的另一半对一切都不在乎,她早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但是靠着“三年后可以见到沈望舒”的希望,重生后的季逢月活得很好,她要以最好的状态和沈望舒见面,所以她健康作息,定期锻炼;要吸引沈望舒的目光,所以她必须有顶尖的成绩;要和沈望舒在一起,不能有后顾之忧,所以她努力改善家境……
重生后季逢月所做的一切,前提全部是“沈望舒”。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恐怕是疯了,可那又怎样?沈望舒就是最重要的,只要能让她重新见到沈望舒,季逢月甘愿在这场重生的美梦中沉沦。
这三年间的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可季逢月总算是熬过了,报道的日子一天天接近,马上就能见到沈望舒,她非常兴奋,非常激动,也……非常害怕。
其实在重生后的第二年,季逢月的母亲希望她能转学到市里,这时她已经能为女儿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而季逢月也知道沈望舒初中在哪里就读,知道她的家庭住址,如果季逢月想,随时都能去看看她。
可是季逢月不敢,她害怕这里真的是一场梦境,梦里的一切都来自她自己的印象。
季逢月和沈望舒在十五岁之后才相识,十五岁之前的沈望舒全部是季逢月有意无意打听来的,她没有亲眼见过,她没有直接的印象。
没有印象的人,在梦里是不存在的,就算存在,也一定被梦境扭曲成了完全不同的样子。
如果“沈望舒”不再是沈望舒,那么重生就不是美梦,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噩梦,季逢月无法接受,这样的梦境没有存在的必要。
她宁愿怀揣着希望,在未来能见到沈望舒的等待中自我煎熬。
等待的日子总会结束。就在报道前一天,季逢月彻夜无眠,她早早来到学校,彼时校园被一层朦胧的雾气笼罩,和十五年后一般无二。
季逢月不管其他,直冲到教室,她在前排的课桌上放下占座的很多书册,无论沈望舒选择坐在哪里,她们都会是同桌。
之后,季逢月坐在小树林的长椅上静静等待,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进入教学楼的所有人。
在度秒如年的等待时间里,季逢月的思绪不知不觉间飘到很久以前。
她早就知道沈望舒和自己不是一类人。
沈望舒可以很轻松地和很多人打好关系,不管是谁,和她相处起来都会很舒服,好像不论做什么说什么都会被她包容。
而这也是当初性格分外偏激的季逢月能和沈望舒成为朋友的原因。
只要沈望舒想,几乎没有人会讨厌她。
等两人上了大学,季逢月偶尔会看到她处于喧闹的人群之中,仿佛被人们簇拥着,身边所有人都很喜欢她。
那时的季逢月会想,为什么沈望舒高中时会和自己形影不离,她性格不好,甚至可以说是目中无人,谁也不在乎,只想着怎么提高成绩。
后来季逢月发现,原因很简单,其实沈望舒懒于主动和人交往,她的骨子里带着一种社交上的惰性,只要身边有人能满足她的社交需求,沈望舒不会主动和更多人维持人际关系。
作为从外地考来的学生,沈望舒和季逢月天然立于各个小群体之外,加上两人是室友,还是最近的上下铺,便自然而然有了相处的契机。
而且她们来自同一个城市,放假回家时也总是结伴一起,交往便自然更深入了一些。
沈望舒不介意季逢月偶尔的尖刺,季逢月不排斥沈望舒的接近,两人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成了总是一起行动的朋友。
如果没有这样的外界条件,季逢月知道,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和沈望舒成为好友。
她会在人群之外,以冷漠的艳羡眼神看着沈望舒,然后背身离去,向自己的目标进发。
或许两人会因为一时的活动有交集,却绝对成不了无话不说的挚友。
但也幸好有了这些外界条件,季逢月被沈望舒视作好友,所以她才会高考成绩出线后联系季逢月,发现好友失联,便找班主任拿到她的家庭住址,在季逢月最关键也最脆弱的时候独身一人冲到她家,将季逢月从那个阴暗的角落拉了出来。
或许对沈望舒来说,自己只是做了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她永远不会知道在季逢月心中,自己成了怎样的存在。
可是最终,沈望舒却因为一场意外车祸,永远地离开了她,季逢月也永远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前世的痛苦回忆很快过去,校园内弥漫的雾气渐渐散开,夏日的阳光投入林间,季逢月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速度越来越快,她紧张得不敢动作,僵硬得好像已经和这里的树木融为一体,真正成了一个木头人。
终于,季逢月看到了朝思暮想的身影,虽然她看到的沈望舒和印象中有很大不同,发型是很幼稚的妹妹头短发,身形也矮小了许多,但只需要一眼,季逢月能确定,那就是她的小月。
季逢月激动得几乎要欢呼出声,她花了好大力气 才勉强压抑住心里的兴奋。
没多久,沈望舒走出了教学楼,季逢月就像跟踪狂一样远远跟在沈望舒身后,她痴迷地看着女孩的背影,此外的一切都只是重逢的背景板,季逢月毫不在意。
在宿舍楼阿姨处填写信息选寝室的时候,季逢月毫不犹豫地在沈望舒的名字下签了自己的名字。
她们的名字终于又能排在一起了,虽然只是学校的宿舍,可她们终于又能住在一起,这对苦熬了好几年的季逢月来说,毫无疑问是最棒的奖励。
沈望舒永远不会知道季逢月在走进宿舍前,在旁边的楼梯间转角做了多久的心理准备,她拼命地压抑心中的喜悦,总算做出平静的表情,只为不引起心上人的反感。
季逢月轻轻推开门,和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孩对上了视线。
这一刻,季逢月由衷地想,就算重生真的只是梦境,那也是最棒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