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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她的骄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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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呀晶雁,你们家环艺可太给你争气了,全国级别的比赛都能拿冠军,你真有福气!”
“你看我早就想说来着,人家环艺天资就摆在那,画出来的画就是大师级别的。这下直接保送省高中,你羡慕都羡慕不来!”
“老襄家可要出人头地喽。”
“可不嘛……”
自从襄环艺拿到国级绘艺比赛的冠军,走在街上但凡有认识她的人,百里开外也得来祝贺一番。不过大部分还是同班同学以及以前小学时期酸溜溜的学生家长。
这些人见着罗晶雁像见着弥勒佛一样,却没想到去和旁边的襄环艺说上句话。
“哎哪有,这孩子就是从小喜欢画画。我之前还一直骂她不务正业,天天画这些东西把学习都给耽误了,谁知道这次误打误撞,还真能对她升高中有帮助。全赖运气好而已。”
罗晶雁虽然说的谦虚,但嘴不自觉咧到了天外,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有出息,她脸上就跟贴了层金子似的。
襄环艺一直跟在罗晶雁身后,见人夸的时候就低头笑笑,不时挪一下脸上宽大的眼镜。
罗晶雁似乎对女儿的表现不太满意。在那三两个家长走远之后,翻着白眼瞪了一下身后的襄环艺。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硬气一点?真是有福的脸没福的命。”
听母亲这么数落自己,她早在心里积了一大堆反驳的话。可罗晶雁并没有给女儿还嘴的余地,左手挎着包一个人和卖猪肉的老板娘砍价去了。
那神气的模样让人看了还以为得奖的人是她自己。
襄环艺无奈地跟上去,这么多年自己早也习惯了。
说起襄环艺的家庭,绝不是什么富裕之家。
几年前罗晶雁的公司倒闭,好在前同事几个人合伙开了家渔厂。有好处自然也会想到罗晶雁,就拉着她一起沾沾光。
但尉洲是座临海的城市。本身鱼虾蚌蟹应有尽有不说,这渔厂规模不大,出海或往来生意也得看天气。
如若天公作美可能会是场大丰收,但也有连续暴雨的时候,潮水涨得猛,几个人只能坐吃老本。
总的来讲一年到头,几人分配下来落在罗晶雁手里的钱够他们一家人过得自在,运气好还能攒一些。
所以提起襄环艺一家,旁人总会夸母亲能干,女儿争气。
可对于家里的另外一个男人,不是说故意闭口不提,而是压根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事情。
想来也挺神秘,父亲的工作连襄环艺自己都一知半解。
从小只知道父亲不常在家。逢年过节回家看两眼,只会在饭桌上对着七大姑八大姨吹嘘自己在外面挣了多少钱。
可实际上呢,他嘴里挣的大钱,在家是一分也没见他拿出来过。甚至还会向罗晶雁借钱,说要去合资投股,每次都向她保证能赚两翻还她。
襄环艺的印象里父亲只往家拿回过一次钱。
就是小升初考试的当天晚上,他突然回到家,将五万块钱现金甩在桌子上。说是他这两天做中给人卖了套房子,神气得像刚学会吼叫的狮子。
那天晚上家里跟过年一般,一家子去吃了顿高档烧烤。
可沾他的光也仅限于那顿烧烤,拿回来的钱没多久就被他在外面喝酒花光了。
其实襄环艺小的时候还是很相信父亲的。她一直崇拜父亲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当老板挣大钱,也会和班里同学骄傲地炫耀她有个多了不起的爸爸。
起初别人很羡慕她,可越到后来越有人察觉到这一切都是空穴来风。襄环艺逐渐成了同学们的笑柄,她也因此不再寄托希望于父亲身上。
许是最近听说女儿得了第一的缘故,襄北林很快从大老远的地方赶回尉洲。
父亲是个五大三粗的人,个头还没襄环艺高,却长得十分壮实。他不喜欢理发,稀少的头发常年乱糟糟地扫着耳根和脖子,只不过逐年会变白一片。
母女俩刚进门就看见热情洋溢的男人。襄北林左手一盘青椒炒土豆丝,右手一盘香辣肥肠,边走边笑嘻嘻地将菜放在圆桌上。
“呦,我家的小冠军回来啦?”
围裙搭着他圆滚滚的肚皮,看着甚是滑稽。襄环艺看了眼母亲,自己跑去卫生间洗手,并没有理会襄北林。
就算过了多年,父亲依然是个让她感到陌生和惧怕的人。每次一看到他,就会浑身不自在。
罗晶雁自然也能看透这男人的心思。偏要在这个时候回来,谁知他是真心来给女儿庆祝还是找个借口又要从家里薅些油水。
她给了襄北林一个白眼,嘴角要撇到下颌骨“你回来干什么?”
“嘿嘿,这不闺女出息了,我回来给你们母女俩做顿好的。知道你娘俩不容易,小艺这么优秀都是你的功劳呀。”
他每次笑的时候嘴上的小胡子都和鼻子挨得紧紧的。
罗晶雁缕着刚烫完的卷发,走到餐桌前随手颠了一下盘子,汤汁也顺势洒了出来。
令她更不满的是从刚才进门屋里就弥漫着一股子烧糊的味道。
她异常不屑地回身瞧他“你管这叫‘做顿好的’?我跟小艺平时肉没断过,而且都是新鲜的。”
襄北林听完笑容僵在脸上,随即又自我开脱“你看这……我离家这么长时间,也不太会做饭,我今天不是想着真心尽力给你们做得好吃一点。你要是实在嫌弃,不行的话我们下馆子去,这烂菜叶子不要了!”
“哎哎放下!”她赶忙指着要倒扔这些菜的襄北林“襄北林,你是回来当小丑呢?糟蹋着我们家的菜,还有脸说下馆子?下馆子你会掏钱吗?你这爹当得丢不丢人呀?”
“行行,你说的都对,我丢人我丢人。”襄北林又将饭菜放下“那不下馆子,就,就凑合凑合,委屈了。”
“你看看你炒的这菜,有点糊就不说了,那油都快从盘子里冒出来了。我一向很重视小艺的健康饮食,孩子在长身体,学习又紧张,她必须要靠清淡健康的食物来填充能量。这种油大的东西我从来不让小艺碰的。”
“是是是,你教育的是。我也不知道你们平时怎么吃的,将就将就,将就将就哈哈……小艺洗了手来吃饭了!”
从人到食物,这顿饭让襄环艺吃得倍感煎熬。父亲的嘴没有停过,不停询问她学校学习上的事,甚至表现得对她的绘画特长极感兴趣,还盘问她专业的知识。
没办法,硬着头皮敷衍也得回答。
茶余饭后自然又是他的独角戏,先是把襄环艺夸上了天,再开始夸自己。
说他在北京上海都广有人脉。将来要是她想做画家想出名,就找他的兄弟推波助澜,肯定能走上巅峰。
襄环艺只当是听了个笑话,她知道父亲嘴里说的“将来”或许可以是一百年以后。所以她扒干净碗就匆忙回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里依然是罗晶雁收拾着碗筷。襄北林瘫在沙发上,有功夫就看几眼厨房里人的背影。
没多久还是憋不住,轻手轻脚地凑过去,像又做了什么丧良心的事。
“那个,晶雁啊。我想……再问你借点钱。”
“什么?还借!”罗晶雁听见“钱”字就恼火,她用力将湿手上的水甩掉,恨不能甩在男人脸上“你半年前不是才借了五万去投那个什么搞直播的公司吗?”
“倒了,那女的当初跟我兄弟讲得好好的一人出台一人出相,结果挣了俩钱她全给卷跑了。”襄北林的表情很痛苦。
“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管他把钱要回来啊!”
“他要是有钱我还会问你借吗?再说都是那么多年兄弟,我哪好意思开口。”
“那么多年兄弟不好意思开口,要跟你过一辈子的老婆孩子你就舍得开口是吧。”
“不是……”
头一次见人借钱还这么理直气壮。她想的果然没错,襄北林这次回来的目的才不会那么单纯。
“这次借多少?”
“十万。”
“十万?襄北林你疯了?”她不可置信地发问。
“媳妇你信我,这是我爸的面粉厂,你的亲公公!现在资金需要流动,等周转好了我第一时间还你。”
“还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见着你的钱比见鬼都难!你爸的面粉厂……咱俩结婚到现在快二十年,我见过你爸有两回吗?我就不信你们襄家有靠谱的人。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放在这儿,没钱!”罗晶雁表现得斩钉截铁。
“罗晶雁,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那她襄环艺还是我襄家的人呢!”襄北林的腔调越起越高“我向你借钱不都是趁你手头充裕时候,我什么时候逼过你?你跟你那个合伙人的渔厂不是挣得挺好的吗?再说小艺不是还有奖金……”
“给我闭嘴!”罗晶雁呲着牙止住他的话,她看了一眼襄环艺的房间,转头用最低的声音嗔怒道“小艺的奖金是你能动的吗?那是给她姥姥姥爷养老的!”
“哎呦晶雁,我真的替我爸急得心脏病要犯了。我知道十万你肯定能拿出手,孩子也大了不像小时候经常花钱。你就当行个好救救急,这钱我一定一定会还给你。”
罗晶雁被他念叨的脑袋疼。这人就是个无赖,软磨硬泡恶心人的功夫一套一套的,不同意就死缠烂打。
至于借条这东西,之前他也写过。可事实证明这根本起不到半点威胁的作用,难不成还真要去告他。
襄环艺躲在屋子里,外面的声音她听得模模糊糊。不过大致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些大人们的事情她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只喜欢一个人在屋里。睡觉也好学习也好,没人打扰的日子才是最轻松幸福的。
翻开绘艺大赛的获奖详录,第一幅就是她的作品《酒》。
这幅画她已经抱在手里偷偷欣赏了百遍,每看一次都难掩笑容。
那是以黑白为两主色的油画。一风华正茂的男子提酒壶背坐于青山之上,衣袖和披发都幻成了流水的形状,正看墨色部分是一醉客,倒看却成了立于湖面的一棵劲松。
身形被雕画出了铮铮铁骨,眉眼中却藏有白日依山尽的柔情。
其中的种种含义只有她自己明了。那是她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