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困在了伊甸园》似十

4、地下四层

　　如果猜测没错，他们大概需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可是郑清予人呢？
　　也许他已经去了电梯？

　　卡上的红色星标闪烁得越来越快，温九月简单收拾过后，重新开始了徒步。
　　这次路线提示很明确，指向的就是将他们带到这里玻璃电梯。

　　回到电梯的路与去往酒店的路程相比好像缩短了不少，太阳还在头顶正上方，温九月就已经来到了电梯口。
　　这里并没有郑清予，也没有任何可能是郑清予留下的记号。

　　红色星标再次闪烁，卡上的路线提示也都消失不见。
　　几番心理斗争后，温九月还是上了电梯。

　　随着电梯顶部的玻璃罩重新扣上，电梯再次开始下降。

　　每次电梯启动时，温九月的心脏都会突得向下坠去，就像飞机快要到达目的地前的俯冲式降落使部分乘客的心脏会随之产生不适。
　　这样的不适感，到现在为止温九月已经体验了七次。

　　电梯来到了负四层，面前是一个狭长的走廊。

　　走廊地面由米白色的瓷砖所铺成，墙上白白净净，什么也没有。
　　左手边是一个安全通道，但门是被锁上的。

　　电梯门这次也自动打开了。

　　那玻璃罩打开的同时，键盘的敲击声和风扇的嗡嗡声立刻传进了温九月的耳朵里，无数个炎炎夏日泡网吧的记忆从脑海中瞬间被拉出。
　　温九月闻声看向声音的来源处，果然是一个网吧。

　　入眼是熟悉的塑胶门帘，从门帘底部向上蔓延的土黄色昭示着这家网吧的年岁已算漫长。
　　网吧里熙熙攘攘，在没有疫情到来之前的那些年，人和人之间还能挨着坐，不用隔着一台电脑近距离的交流，一个人“死”了，还能趴在小沙发上看队友操作。如果有一群人围着一台电脑，大概率是那里坐着个一周难得一见的大神，不管手和意识跟不跟得上，让眼睛先过个瘾，高低也能学到点儿什么。
　　少年人的嚣张与轻狂，在一排排、一列列的键盘上昭然若揭。
　　谁十八岁的时候没有一个电竞梦呢？
　　温九月曾经也是那样一个普通的少年。

　　恍惚间，透过泛黄的塑胶门帘，温九月好像看到了褚子衿。

　　褚子衿是温九月的高中同学，上学的时候两人的关系还不错。现在算是一家人了，因为褚子衿在上大学的时候就成功拐走了温十一。

　　合理的时间，合理的空间，却出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温九月不免起了疑心。
　　记忆里，褚子衿不是一个怎么会泡网吧的人。除了高一那年为了攒钱给温十一买生日礼物之外，褚子衿去网吧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家里管的严，就算是周末也不会有时间跑来网吧。
　　即便成年了，一个人从小养成的习惯也不可能因为年龄的增长而轻易发生改变。

　　有了在负三层的经验，温九月很快意识到，眼前的褚子衿应该也是假的。
　　他想回到电梯去下一层，然而电梯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看来他只有进去一趟看看这个选项了。

　　犹豫中，温九月来到了那扇老旧的门帘前，他刚站定，门帘从里面被人掀开，是那位假的褚子衿。
　　“九月，你不是说你今天有事来不了吗？”假褚子衿问他。
　　“哦，我本来是有点事儿，不过现在又没事了。”温九月前言不搭后语地回复着，尽管他的神情和平日无异，但轻微耸动的喉结还是暴露出了他的慌张。
　　“是吗？”假褚子衿看起来并没有相信温九月的措辞，他忽然抓住温九月的手腕说：“你答应跟我走我就相信你。”
　　温九月打心眼儿里确认，眼前的人一定是假的。
　　他甩开褚子衿的手，语气不容置疑：“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是谁？为什么要假扮褚子衿？！”

　　被甩了一巴掌的郑清予慢慢睁开双眼，被压了一夜的右臂已经麻了，他轻轻从温九月的脑袋下抽出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脸和胳膊先揉哪一个。

　　脖颈下的触感突然消失不见，迷迷糊糊中，温九月也逐渐醒了过来。

　　眼前是昨晚他和郑清予相拥而眠的那张床，被子里还留有那人的体温，温九月猛得绷直了身体，他又一次梦魇了。

　　“你、又做梦了？”郑清予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小心翼翼。
　　温九月翻了个身面向郑清予，将脑袋埋进郑清予腰侧：“嗯。”

　　尽管只有一个字，郑清予还是听出了些许委屈，他摸了摸温九月头顶的那撮软发安慰道：“别怕，我不是在这儿呢。”

　　环视周围的陈设与昨晚无异，温九月这才肯定他面前的郑清予是真实存在的。

　　温九月将自己在梦里的所见告诉了郑清予，郑清予听完除了诧异脸上还多了些吃味，不过被温九月忽略了。

　　不出两人所料，红色星标再次闪烁了起来。
　　温九月再一次回到了电梯处，不过这次有郑清予同行。

　　他们来到负四层，电梯门自动打开。

　　这里的一切与温九月所描述的几乎没有什么不同，连那个假的褚子衿也在。

　　温九月一看到这人就想逃离这个地方，毕竟不久前被抓着手腕的触感还很清晰，可他们身后的电梯已经消失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往网吧里走，不知不觉中他的手被郑清予牵住了。

　　温九月突然有些难为情，原来他的恐惧早就被郑清予看透了。
　　郑清予不说，他就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温九月内心挣扎了两秒，最终决定任郑清予牵着，毕竟大丈夫得能屈能伸。
　　心理斗争结束，温九月用空着的那只手抓住郑清予的胳膊，没有注意到那人微微上扬的嘴角。

　　假褚子衿从网吧里出来迎面撞上了温九月和郑清予，他看见郑清予出现在这个地方好像很是意外：“郑清予，你不是在北京吗？”

　　高一那一年，褚子衿、温九月和郑清予都是一个班的，后来褚子衿转了学，郑清予就没怎么见过褚子衿了。
　　郑清予留在北京的事他们这群人也都知道，不过这个假的褚子衿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带有真褚子衿的记忆？

　　尽管有许多疑问还没搞清楚，但暂时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郑清予自然地回答：“嗯，我来西安出差。”
　　“好吧，一起玩会儿？”假褚子衿看起来没有任何怀疑。

　　就这样，三人心中各怀鬼胎地坐了下来，每人之间都隔着一台电脑。
　　刚才三人进来的时候，吧台的网管看见温九月和郑清予手中的卡，告诉他们直接输入卡号就行，密码六个零。
　　温九月和郑清予这才发现，房卡上确实多了一串数字，而原本的路线提示和红色星标都消失了。

　　“19980117，这不是你生日吗？”温九月越输越觉得这串数字眼熟。
　　“嗯，我这是19980911，你生日。”
　　“咱们俩应该是拿错了吧。”
　　温九月正打算拿回自己的卡，一旁的褚子衿见缝插针道：“拿错了就拿错了呗，你俩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此话深得郑清予心，郑同志一个回车键，成功开机。

　　温九月滞留在空气中的手瞬间充满了尴尬，他拿起郑清予的卡，面无表情地问：“你们喝什么？我去帮你们买。”
　　褚子衿：“我冰红茶。”
　　郑清予：“我……”
　　温九月：“我知道。”

　　行吧，这人非要赢回点儿什么就随他好了。

　　夏天不喝冰可乐怎么能叫夏天，可他们这群人就是喜欢康师傅，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人的口味还是一点儿没变。

　　“两瓶冰红茶，一瓶茉莉蜜茶，都要冰的。刷卡。”
　　“好的。”

　　刚才一时兴起，抱着三瓶饮料回来的时候温九月才想起他是有点儿怕现在坐在这里的褚子衿的。
　　温九月给自己留了瓶冰红茶，另外两瓶一起递给了郑清予，郑清予了然。

　　“打什么？”郑清予先起了头。
　　温九月：“我都行。”

　　游戏这方面，温九月根本没在怕的，联盟、CS、地下城，甚至炫舞和飞车他也玩得很好，要说他唯一的弱项，可能就是人类一败涂地吧。毕竟也有过一个电竞梦。

　　“那永劫无间？”郑清予笑着说。这个是他最厉害的。
　　郑清予意料之中接到了温九月的白眼：“我两年没碰端游了，这个游戏只听过没玩儿过。”
　　“没关系，我教你。”
　　“我拒绝。”

　　最后三个人还是打开了LOL。

　　一瓶冰红茶见底，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三局下来，温九月每把都是MVP。
　　“看看，老将不死。”

　　郑清予难得看见温九月这么轻松的笑容，他不知道这次两个人在一块的时间会持续多久，他希望越久越好。

　　网吧里敲键盘的声音已经少了很多，温九月这才注意到快要到吃晚饭的点儿了。

　　通常情况下，这个时间是网吧里人最少的时候。
　　到了晚上七八点人就会重新多起来，但其实下午两点到四点那会儿网吧里人是最多的，对于这种情况，各个端游的活动策划功不可没。

　　从吧台飘过来的泡面味打开了温九月的味蕾，他才意识到这些天他和郑清予一人都只喝了两瓶饮料。
　　“你饿吗？”温九月问郑清予。
　　郑清予回答：“我不饿。”
　　“好吧。”

　　温九月坐回自己的小沙发里，想着该怎么委婉地告诉郑清予他其实想吃泡面但是又不好意思一个人吃这件事。

　　郑清予刚才还在哐哐敲着键盘的手顿时僵住了，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温九月终于想要吃东西了。
　　他拿着自己那张卡，问了褚子衿些什么就去了吧台。
　　回来时，郑清予手上多了两盒泡好的方便面，一盒香菇炖鸡的，一盒红烧牛肉的。
　　红烧牛肉是温九月的。

　　看着面前热腾腾的泡面，温九月的肚子很给面子地响了两声。
　　好嘛，颜面无存。

　　郑清予开了把1V1，装作不经意道：“你们俩慢慢吃，我练会儿英雄。”

　　人一吃饱就容易犯困，尤其已经在电脑前坐了三四个小时，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回家冲个澡然后睡他个天昏地暗。
　　填饱了肚子的温九月没有条件，于是决定自己创造条件。
　　他带上耳机点开自己常听的歌单，两条腿搭在主机旁边的铁架上准备入眠。
　　十五度的冰饮料忽然贴在脸上，温九月还没开始犯迷糊就清醒了。

　　温九月夺过郑清予手里的饮料，无奈道：“我想睡觉，你别捣乱。”
　　“别睡。”郑清予坐回自己的小沙发，自然地操作着鼠标说：“再打两局。”
　　“行行行，再陪你玩一会儿。”

　　说好的两局结果打了四局，最后两局郑清予拿了MVP。
　　温九月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现在可以让我睡了吗？”
　　郑清予无奈道：“嗯，睡吧。”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路灯逐渐亮了，温九月绵长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郑清予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了温九月身上。
　　他转过身，发现褚子衿也在看温九月。

　　“他这三年，过得还好吗？”郑清予问褚子衿。
　　褚子衿低笑一声，反问郑清予：“你怎么肯定我会对你说实话？”
　　“我知道你是真的。”

　　老旧又泛着土黄色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再“啪”得一声回到它原本的位置，刺眼的阳光照得人莫名烦躁，坏了空调的网吧此刻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蒸笼。
　　温九月是被热醒的，面前的电脑依旧开着，因为白天强烈的自然光使屏幕里右下角的数字看起来都模糊了许多。
　　温九月揉了揉眼睛凑到电脑跟前，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
　　他看向身旁，郑清予和褚子衿都没了人影，这是他第三次醒来郑清予不在身边。

　　耳机里发出“滴滴”的提示音，温九月这才感觉到戴了一夜的耳机，两边侧脸都被压出了印。
　　屏幕里的续费提醒再次出现，房卡上的红色星标也重新开始闪烁。

　　这次温九月没再犹豫，他穿上郑清予那件外套，果断回到了电梯。
　　电梯带着温九月来到了负五层，门再一次开了。

　　温九月走出电梯的同时一阵寒风突然吹过，温九月打了个哆嗦，他想还好刚才他没丢掉郑清予的外套。

　　十字路口忽然间多了一群等红绿灯的人，温九月好奇地看过去发现那些人竟然都穿着他高一时期学校的校服。
　　他明明记得母校的校服已经不长这个样子了。

　　有人注意到了温九月，于是冲他打了声招呼：“温九月，今天放学怎么没等你妹啊！”
　　“你才等你妹。“温九月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哥，你今天怎么不等我？”温九月还站在原地发着呆，忽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那声音正是温十一。
　　“我忘了。”温九月摆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好在温十一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她拉住温九月的胳膊轻轻晃了晃，语气里是少见的撒娇：“哥，你是不是因为这几天放学我都和褚子衿一起走所以生气了？还是吃醋了？”
　　温九月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他上高一时发生的事情，问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你好好算算几天了。”
　　温十一掰着指头认真数了一遍：“也就四天。”

　　温九月心里立马有了答案，如果猜的没错，他应该回到了高一开学的第二周，也就是2013年9月9号。
　　这会儿是中午放学的时间，秋季午休时间有两个小时，相比夏季缩短了半个小时，不过下午也能早放半个小时。

　　尽管有在负三层和负四层时的经验，但温九月还是不确定这次会发生什么，他一个人又会在这一层待多长时间。

　　眼前的环境再熟悉不过，可温九月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为了不打草惊蛇，温九月扮演了一天高一时候的自己。
　　上课记笔记，下课去食堂，晚上下了晚自习再等温十一一起回家。

　　一天终于过去，等温十一睡着，温九月穿上从负四层带过来的外套和房卡回到了中午他出现在这个时空的地方。
　　奇怪的是，这里只有一个普通的电梯，而电梯通往的地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网吧，卡上的红色星标也并没有闪烁。

　　从网吧出来，温九月一个人坐在公交站牌下的长椅，他现在并不想回去。
　　一想到家里的那个温十一是假的，温九月便觉不寒而栗。

　　还有一个多礼拜才到中秋，但今晚的月亮却格外的圆。

　　卡上的红色星标忽然闪烁，温九月以为是电梯要出现了，然而卡上只是多了一行字：逾越网吧金卡，开卡日期2013年8月21日。

　　8月21日？
　　温九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这究竟是个什么日子？
　　为什么会出现在房卡上？

　　后半夜，温九月还是回去了。
　　他上身只穿了一件t恤和郑清予那件跟防晒衣差不多厚度的外套，下半身还是条破洞牛仔裤。入秋的夜晚还真有点儿受不住。

　　或许睡一觉醒来他就又回到负四层的那个网吧里了吧。
　　温九月在心中祈祷。
　　他不想再一个人了。

　　早晨六点二十五的闹钟响起时，温九月脑瓜子“嗡嗡”的。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早起了，久到可以按年来算了。

　　温九月上学的高中早上七点第一节早自习，六点五十五打预备铃，六点二十五这个有零有整的闹钟，已经是他对预备铃最大的尊重了。半个小时的洗漱加走路时间，对于温九月来说不多不少刚刚好。
　　而对于温十一来说，六点二十五她已经收拾好了，接下来她该催温九月了。

　　温十一出现在他房间门口的那一刻，温九月非常想把头埋进被子里装死。
　　为什么睡了一觉醒来他还在这里？这不合理，非常不合理。

　　“哥，你黑眼圈怎么那么重？昨晚背着我偷偷刷题了是不是？”温十一冷不丁来了一句。
　　“嗯，被你看出来了。”温九月脸不红心不跳的扯犊子。

　　其实他昨晚几乎一夜未眠，后来是怎么睡着的他都不记得，不过不是在刷题，而是在刷新自己的世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