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5、奔 ...
-
奔
北天门之乱是神教至大的禁忌。
谁都没有料到重光元帅的大弟子畏忌会率领如此一帮赴死铁骑,一乘乘冲向五个王族男女。
当时鹤劫生喊说:“我们撑过一炷香的功夫,援军就会到!”
他与韦逐月并肩立在最前头,手起剑落,漫天血腥中,抵御了对方无数次进攻。
绿华在后头照看自行疗伤的玉洁,顺便用一柄流星锤远程助阵,被玉洁废去功夫的湛欢同样在王妃殿下的射程内。
先是蛋大受了伤,畏忌拼了全力将弯刀刺进了他的左腹;而后逐月被两马夹攻,臂上溅血。
书卷凌乱在风中,湛欢眼前一片血雾弥漫。
他们三个,不约而同想起初相见的那次花朝盛会。
失去控制的走地烟火,着了魔一般在微雨中窜向吃着梅子的韦逐月。
火星燎到曳地的裙尾,变成一小团顺杆爬的火龙,千金小姐大惊失色,急急将手中青梅递给过来抢救的大王子湛欢;转过身,美男子鹤劫生正在奋力踩着她的裙,还将杯中的茶叶水猛地朝裙上泼来。
三个男女一片狼狈。
他们抵挡不住了。
血越流越多,就像六月的溪水,水中倒映出笔直流逝的过去。
火星不灭,他们三个一起奔向最近的水洼,两男夹着一女,跃进去,溅起水花,大雨倾盆……
后来亏得玉洁冲到第一线,用“天魔眼”杀退了畏忌。
箭雨中,她一步不肯退,沉声道:“将畏忌留给本宫!”
言辞无畏,即使自己肩头的伤根本没好,即使畏忌将军根本不愿正对她蒙雾的眼睛。
只有他们两个自己清楚内中的是非曲直,是谁负了谁,又是谁先刺中了谁。
等寅罡带援兵赶到,立在最前头得却已换成隐王妃绿华公主。
现场一片惨状,连久经沙场的将军也不敢多看。
玉洁与畏忌双双倒在地上,彼此的兵刃插入对方的体内,脸上却是一片平静;
韦逐月与湛欢手牵着手,一起坐靠在大石上,就仿佛依偎着睡去了;
只有绿华是站着的,手里执得却不是流星锤,而是一柄长剑。
仔细看,长剑穿过绿华的肋下,原来是鹤卫主跪在她身后递出的最后一剑,直达来袭兵将的胸膛。
一朵一朵的血花盛开过的地方,有几粒青梅从韦逐月袖中滚落,滴溜溜乱转。
昔日的梅妃脸上犹带释然的笑。
在战局最最焦灼的时候,前方只剩蛋大与绿华在抵敌。
梅妃看得了然,蛋大身后有个显眼伤口,同她一样,汩汩血流。
并不是他适才分神回眸看顾绿华时中得箭矢。
是她退下时,故意用剑捅出的伤。
她已绝望,觉得自己周身的血都快流尽了,即使夫君湛欢使尽全力为她包扎伤口。
濒死的片刻,她想,大仇终于得报了。
就在绿华与她擦身,顶上前去之时,男子忙着与他的公主妻子眼神交汇,全未提防她的背后突袭。
但他按捺不响,等绿华立定杀敌,才淡淡而揶揄地望了她一眼。
就是这样的眼神,在宫墙外的结界内,他推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看着她道:“表嫂,本王已有意中人。”
曾经,她与湛欢一样,无数次问自己,尚念蛋大否?
韦逐月,你是否还记得那个男子在月下弹琴,是否还记得他云中寄来的锦书,是否还记得你们在溪前的盟誓?
什么都变了吧。
他已有了另外的意中人,连受伤都不发声,默默在那女子身后,小心翼翼,谨慎万分抵挡她可能遭受的袭击;
他也快死了吧。
只有拿到青梅的湛欢,可以活下去,淡如止水地活下去。
她握紧夫君的手,问他:“殿下,他日谁人与你共生死?”
他们三个,带着火星,跳入冰凉的溪水,一遍又一遍。
梅妃在湛欢怀中阖上双眼。
她笑得安详,只因并未看见夫君喉咙处所中的流矢。
已经脱力的绿华回过头:“小白……”
她看不到男子的身后。
蛋大拧着眉头笑嘻嘻道:“本王今夜该有两串糖糖冰做奖赏的吧!”
“好吧!”她大义凛然地缓缓扶住谍首大人往下滑的身躯。
他忽然郑重其事地说:“绿华,我爱你。”
她终于在奈何桥这端,等到了自家的书妖,携着手,奔去海角天涯。
蛋大的箱子
绿华没有想到就在隐王府寝宫内的温泉下竟然会有机关触动暗门。
听到“嘎吱嘎吱”的响动,她立即出浴,披了衣服就从大床边的暗道走了下去。
靠手中擎着的夜明珠照亮黑暗的甬道,没几步就被一道硕大坚实的石门所阻,门上有两个手印,一个大些,像是男子的,旁边那个则显然小而娟秀——绿华不假思索地将自己的手掌按上去,一眨眼的功夫,那门竟然就洞开了。
此时绿华脸上才带些笑意,必然是蛋大那个猪头营造王府时就设好的密室。
密室里头乏善可陈,几把桌椅,一口大柜子。
柜门一开,隐王爷的小金库豁然呈现在公主殿下的面前。
整理地万分整齐的零碎银票子,金锭子,宝珠,神器,一股脑闪花了炯炯的鬼瞳。
死蛋大,既然你如此不仁,休怪本宫不义了!没收!通统没收!
正准备返身去寝宫外头找个大麻袋装战利品,忽然瞧见柜子当中有夹层。
真是一环套着一环,搞得无比神秘与诱惑。
一口珍奇黑云丝覆皮的小箱子跃然眼前。
绿华紧张地几乎无法呼吸。
是什么东西值得谍首大人如此珍藏?
青梅?原身圈?还是哪一位的项上头颅?
总之里头的秘密定然大大的,连她这个王妃也一直蒙在鼓里。
箱子没有上锁,大而皇之地朝绿华放出邪恶的柔光,此时不翻看,她简直愧对如此良机。
于是就义无反顾地打开了,即使里头藏了一个美娇娘,也绝不言悔。
可惜“噗噗”心跳下,隐王妃只见到一箱子扎好的信沓,最上面那封写着两个大黑字,“遗字”,下头则有年份。
她的心有些抽紧,猛然想起新婚不久的当年,那时他们对她说,若王爷殿下不幸走了,必有“遗字”。
入了黑衣影卫府,如同半只脚跨出生天。因此每一个影卫都被要求事先留下遗字,由府内全权保管,一年更换一封。
当了谍首后,遗字皆由自己保管,且不强求每年更替。但如今看来,敬职乐业的鹤卫主仍然保留了这个习惯,是以箱中的信积得这么高。
多想一回当年,绿华只觉心惊肉跳,连头皮都有些发麻。
相识至今,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机会要含泪捧读这样的白纸黑字。
无论是那一次在隐界抗天劫,这位英明神武的谍首大人在危机时刻福至心灵地为了救她以脸挡蜂,换回一张肿得不堪辨认昔日美颜的猪脸;
还是神教上下皆讳的北天门之乱,他倒下那刻,露出血肉模糊的后背;
身边好友,诸如牧白,三三,寅罡,甚或宫内的燕舞,问了她无数次,与谍首大人朝夕相处,会不会害怕?
她当然是害怕的,不是怕他在外面那种谈笑间杀人放火的样子;只是怕某天他的黑衣同僚再来找她,告诉她到了开看遗字的时候……
等到她将目光从雪片般的书信中挪开,男子立在身后正打算偷渡走他小金库里的财宝。
鹤劫生一离开影卫府就会换下制服与面罩,生怕将大牢中森冷绝望的气息带回隐王府。一身米色的便服,样子清爽儒雅,人畜无害。
绿华眼酸,迷蒙了双眼仰头问他:“喂,小白!”
“嗯?”他假意帮忙收拾,俯身不和她对视,分明是心虚。
“再不乖乖交待,半年不许吃糕吃糖!”
他身躯微微发抖了,哼哼,到底还是害怕老婆淫威,以为小白脸是那么好做得不成?
“小白,你说喜欢本宫是因为在本宫身上睡觉很舒服?”
美男埋头巨颤。
“还有!原来我家小青天劫后不是被女妖抢走作押寨夫君,是去妖界养旧伤的!”
美男挪挪挪到一边,靠着柜子暗地里捶自己的胸。
“玉洁是强了畏忌没错!始乱终弃也没错!你们几个臭男人懂什么,居然敢密谋把畏忌救出去!还好意思要本宫相助一臂之力,你忘了是谁杀了你家大表哥大表嫂吗?”
美男不能继续沉默了,抬头就辩:“杀人不过头点地。畏忌也是条硬汉,男儿郎可以入大狱受尽百般酷刑,哪有玉洁这样抓去床上折辱的?蕴天都看不过去,直说要救他的大师兄出魔窟。”
“呸!”公主大恼:“本宫不要在此听你胡说八道了,还是去妖界找小青聊聊当年。”
他立在那里,眨了眨眼,黑色的瞳眸里有异样的光。
她捏拳气呼呼不语,半晌,声音清亮地问着:“蛋大,那盏画着黑色彼岸花的许愿灯呢?”
他微微一笑,没有答。
她看了他这些年的遗字,应该什么都明白了吧。
“原来李沉舟说得没错,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早早将一切都谋划好了,然后静等我们几个入彀。”
他望着她,目光柔软。
“不过算了。本宫看在亮亮的面上,不和你计较那么多!”
恩怨情仇,没有办法计较了。
看到他今年的遗字,书妖破例不讲究文法,只撕心裂肺地狂书道:“此柜中金银财宝尽归吾儿鹤吟量所有,绿华爱妃切勿急于改嫁,须耐心等候人品如本王一般的佳婿。”
后头又提:“若有来年,携手与归。”
像是心愿,又像是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