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王妃之路》bala天线

5、第四章

　　宫外虽已冰冻三尺，寝宫里依旧一片安静祥和。碧桃与朱柳在偏房描红刺绣，凤凰后与青龙妃则不遑多让地相伴左右，在暖暖熏烟中蹲踞于太师椅上头。
　　凤凰手里还抱着一个骷髅球，滚个不休；青龙则轻轻晃着自己的尾巴，打着哈欠。
　　我在帘后探探头，小声说：“我回来了！”
　　二女继续手中的活计，二兽继续无聊。
　　都没人理我，朕落寞地放下帘子，为自己宽了外袍，走去美人榻边一屁股坐下。
　　白毛鹤宫女在轻软的被窝里正睡得香，被我这一坐给惊醒了，一双乌黑的眸子朝我瞅了瞅，本宫立即展颜一笑，想要和其搭讪一番。
　　孰料小小宫女果断地一个翻身，拿翘翘的鸟臀对着我，十分无礼。
　　“喂，鹤宫女？”我对这雪白的身躯，突然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当日寅罡太子送了我原身圈才走，我就在府门口“捡”到了我家鹤宫女。
　　说是捡，确实有些惭愧，其实当时门前有只丹顶鹤正展翅要飞，被我一眼看见，鬼迷了心窍，对着寅罡大喊：“好大一只仙鹤！寅罡，快快替本宫抓来！”
　　初初入宫的几天，鹤宫女一直不肯就范，甚至绝食卧倒，不与本宫作任何眼神方面的交流。
　　后来历经本宫的温柔疏导，外加与后宫凤凰后与青龙妃一团和气地相处，渐渐地也肯吃些本宫手中的甜糕。
　　说起此事，本宫几乎要泪流满面，那日的甜糕分明是本宫自己拿来吃得，准备边吃边夜观星象，不想路过鹤宫女身边之时，饿得软成一团的傻鸟，突然一个发力，振起硕大的双翅，窜将起来一嘴巴就夺去了，本宫夹糕的两个手指中只滑落些微糕的粉末颗粒……本宫欣喜它肯从了我之余，还是感觉十分生气，哪有这样穷凶极恶抢食吃得，于是怒斥：“鹤宫女，给你又白又胖的虫虫你不吃，作甚要和本宫抢甜糕啊！”

　　从此后，鹤宫女更是看都不看给它筹备的黄泉河中粗壮蛆虫，坚持与我和天女们一般饮食。
　　我突然有了主意：“小白啊，本宫从晚膳中带了一些甜糕来你吃！”我摸摸鹤屁股，哄它。
　　果然，鸟为食亡，刚刚还贞洁烈女似的鹤宫女闻言，故作优雅地返身，拿它的尖喙正对我的手背。
　　手里要糕没有，空气就有一堆。
　　它发现情况有异，深邃的鸟眼对准我拼命忍笑的脸，似是声声责问着，糕呢。
　　“听闻东海之滨的仙鹤最会起舞，小白，你怎么从来就是傻站傻站的？”
　　鸟儿不说话，很不屑地抬高了自己的下巴。
　　“凤凰后与汝同为鸟类，人家还会叽咕几声表情达意。鹤宫女为甚连声音也发不出？”
　　不知为何，鸟儿被得罪了，顿时连甜糕也不要，直接闭目要睡。
　　我笑着讨饶：“莫睡莫睡，陪本宫聊天可好？等下我披衣出去帮你觅糕。”
　　鸟的眼中，似有许多深沉的思索，总之，本宫看不透。
　　看不透也罢，我这双眼睛，向来被外头的鬼众们称赞为“有眼无珠”，有了书妖前例，实在也无可辩驳。
　　“今夜连母后都发话了，绿华公主只怕从此后要重出江湖，为害冥界了。”
　　我整个身体慢慢爬上美人榻，鹤宫女识趣地往旁边挪动，腾出不大不小的位置让我倚坐。
　　透过宫门，外头是无边无际的银白一片。
　　我从榻上朝外呆望着，身心都感觉有些疲倦。
　　书妖善画，曾画下两幅丹青，被朱柳深藏在角落里的檀木箱中。
　　一幅是《百鬼夜行图》，鬼行如织，大片黑色的衣袂相连，在浮动的离魂灯指引下，表情各异地往生。其间有一张素白的脸，正极目四望寻找着什么。
　　我看画作看得入神，书妖却浅浅一笑，拿起画笔在我额际一点道：“呆子，像不像你？”
　　在他心目中，我既呆且痴，在茫茫鬼群中，也只得一个四顾无措的形象。
　　另外一幅，则是《落雪无迹图》，空白的纸幅中，只有一个背影的轮廓，辨不清男女，只见卷而长的发，垂落到腰际，那人擎着一把艳红的油纸伞，也不知在等些什么。
　　书妖心中的人与事，我不敢多方探问，看不懂便收起来，心想总有一日，他会亲口告诉我，那人是谁。

　　对着雪白的鹤宫女，我忽然有了一种昔日重来的错觉，尤其是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像足书妖媚异的眼睛，一看着你，你便有无所遁形之感。
　　“小白，他日若有母鹤在大雪中赞你美，你不要轻信，或许，它只是贪图你怀中的一点点暖意；过了这个冬天，它便要走的。”
　　我整个钻进被窝，和白毛挤作一堆，毛拂弄在脸上，引得我痒而发笑。
　　“夜这么长，不如本宫给你讲几个鬼故事，待再晚些，就帮你去弄糕。”
　　鬼故事我最擅长，从小躲在父皇审案的屏风之后，与哥哥们一起听折磨几世轮回的冤情。
　　红尘艳鬼，痴情执着，人世间万千负心人，临了，依旧要来冥府报道。如那秦香莲与陈世美；如那杜十娘与李甲，也曾在大殿上打作一团，各诉各的冤情，父皇端坐在判官椅上，皱着眉头，用朱红大笔将他们各自的去路标注在三生簿上，这些故事，旧得蒙尘，怀中的鹤宫女必不爱听。
　　要讲就要讲半夜三更，手中提头，开膛破腹的恐怖鬼故事，哈哈。
　　初时给凤凰后讲，只讲得它浑身冰凉，呼吸变重，连着多日不肯和我独处一室；又转而给青龙讲，鉴于爱妃向来柔弱，一双大眼睛总是水汪汪扑闪扑闪，本宫不忍心一上手就吓坏小孩子，特意挑了最最温和的聊斋故事讲，画皮都未来得及脱掉，它就“噗”一声从飞龙化成游蛇，歪歪扭扭地逃窜出去，紧紧盘住睡得正香的凤凰，差点就把我的六宫之首在睡梦里头给勒死了。

　　鹤宫女看上去傻憨傻憨的，反应很迟钝的样子，应该可以承受得住，嗯，为了绝它的甜糕之念，不妨就从最最恐怖的骷髅魔窟开始讲起。

　　灯草渐渐短下去，讲着讲着，本宫就有些口干舌燥。
　　讲到“招魂幡”将肉身都打散了，又囚禁了小孩子的魂魄，一般而言，听客应该立即摇手制止才是。
　　鹤宫女决然是个见过世面的，从头至尾，表情淡定，身上的毛也没有乱一根，偶尔还打个小哈欠，眼睛却坚持直视我，目光里充满了揶揄，似乎嫌弃我只得这点本事。

　　“啊，小白，小孩子都被妖怪吃掉了！魂灵只能附在旗子上，被坏蛋驱使，这样你都不怕吗？”我近乎声嘶力竭。
　　很明显，它不怕。它的翅膀仍靠在本宫的臂旁，见我停顿，连忙戳一下。
　　“还是要吃糕？”我气馁地问。
　　臭小白很认真地点点鸟头，嘴角居然还挂着几丝笑意。
　　“好吧，我直接告诉你结局，然后就去取。”本宫完败了。
　　外面也不知是几更了，我摸索着外袍，蹟着鞋子，打算冲入雪幕，一双手却一把拉住我：“公主，晚上寅罡太子过信来。”
　　碧桃递来一封请柬，我疑惑地接过拆开看。
　　就着微弱的灯光，才读懂上头的字句，说他明日要在第五层蒸笼地狱内的名店“黄泉路33号”举办盛大夜宴，要我着平日装束出席，他为我引荐店内的两个美男子老板。
　　我不由将嘴角弯起。寅罡这个路痴真是义气，不枉费本宫小时候同他骑一匹竹马。
　　只是他并不知道，对于美男，我心有余悸，去了也只是在远处看看热闹，在心中替寅罡高兴一番而已。
　　“公主打算赴宴吗？”碧桃问。
　　“不要辜负寅罡太子的一番美意，还是去吧！”朱柳也从偏房走出来道。
　　“好啊。”我系紧外袍的带子：“明日去母后那里领些天界的衣饰来，寅罡也怕我被他们认出来。”
　　回过头对鹤宫女嫣然一笑：“小白，为搏你红颜一笑，朕这么冷的天还要出门，你将来千万要记得知恩图报……”
　　它定定看住我，没有反映。
　　“凤凰他们呢？”我问。
　　“都回自己的笼子里睡下了，公主又何必这样宠幸小白？”碧桃噘嘴。
　　其实，是我自己想去雪中走走。
　　先前还听大哥说，第五层地狱里头有一家名叫“黄泉路33号”的名店，近日被一双来路很神秘的美男子收入囊中。
　　明日将是我近百年来，首次足迹出府，还能一举游览名店，欣赏美男子，自然是要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正捧着糕出神，忽然觉得流泉边有高大的影子一闪而过。
　　莫非是今夜鬼故事说太多，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紧走几步，直觉身后有光划过。
　　本宫并不打算吓坏自己，继续走我的原路返回，若冥王府中真有不怀好意之物，自有父皇与哥哥们会查个水落石出。

　　“小白，起来吃夜宵了！”我素白的脸映在漆黑的夜内，本身就是极好的鬼故事吧。
　　那只鹤朝着我的方向瞳孔缩小，也不知是本宫的关系，还是本宫手中甜糕的关系。
　　“小白，是不是你也见到宫内的影子了？”我脱口而出问道。
　　鹤宫女没有反映，慢条斯理吃着它心爱的甜糕。
　　可是我刚刚分明从它眸中看到光弧。
　　其间必有古怪。
　　“小心点吃啊，不要弄脏了本宫的美人榻。”我混混沌沌吩咐着，在鹤宫女的口水声中，睡上了我的公主七宝瑶床。

作者有话说

　　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