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起千堆雪》南垞

1、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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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也纳时间： 2月25日 10:10
　　地点： 中国驻奥地利大使馆
　　“李念祖！祝贺你，正式成为中国公民！太不容易了！整整一年，你可以回国了！”
　　“太好了！我终于要回到故乡了！我可以代表祖国出战了！”

　　斯德哥尔摩时间：2月25日 11:30
　　地点： 备战世锦赛高山组北欧集训队——瑞典ARE雪场
　　“寒华，我们知道，这些年你为国家做了很多贡献，中国高山滑雪史册上永远会有你的名字，但是你目前的状态……毕竟年纪和伤病在这里，咱们运动员能干到三十就是天花板了，有几个霍尔金纳是不是？我知道这次在自己国家征战冬运是每个运动员的梦想，那个……咱们老党员发扬风格，把机会让给年轻人！你放心，组织已经给你做好了退役之后的安排，组织绝对不会亏待功勋。”
　　“领导放心，世锦赛结束，我就回去办退役手续。”

　　北京时间：2月26日 08:10 元宵佳节
　　地点： 地方体校书记办公室
　　“于君，这次成立冬奥备战领导小组要从各地抽调一些文笔好英语好的，秘书长点名要你，你把手头的工作交接一下，下周一就去报道吧！”
　　“谢谢领导信任，一定努力工作，不给领导丢脸，那我先去上课了？”

　　北京时间：2月26日 09:00 元宵佳节
　　地点： 总局冬季项目司秘书长办公室
　　“语唐，这次冬奥备战领导小组秘书组就你来挑大梁了，好好干！”
　　“领导放心”

　　.
　　九十八公里的黑钻雪道随着缆车的移动延伸向未知的遥远，如同漫长的训练之路，汗水、荣誉、征途覆盖在蓬松柔软的粉雪之下。阿尔卑斯一夜大雪，世界上最优质的天然细干粉雪如同纯洁的圣女，机械组试运营的雪猫和雪地摩托都舍不得开上这天赐的雪场，默契的停在原地，雪漠傲然舒展等待着第一批勇士的朝圣。
　　凌晨五点，苍青的天空中最后几点星子和北欧童话森林的灯火遥遥相望，ARE雪场工作人员正在进行开放前的调试，魔毯、牵引、封闭缆车、直升飞机还未从沉睡中醒来，只有最外侧的古老索道咔咔两声，一个老式的全开放缆车缓缓启动。
　　嗖——
　　一副乌亮修长的高山雪板从全开放的扶手下精准飞快的插入，固定器向下稳稳的交扣，板底泛着新打蜡的光泽，保养十分精心，板尾撒着金色的五星，五星之中一个手签的名字流动在压膜之下，奥地利最富盛名的制板大师VA量身定制的私人雪板，象征着无上的荣耀与卓著的功勋。
　　一个神清骨秀的男子，一身天蓝色滑雪服，娴熟的抓住缆车已经微微掉漆的扶手，迎着起飞的索道和第一缕朝阳翻身一跃，两支细长的雪仗随着修长有力的双腿一同在风雪中滑出优美的弧线，仿佛交响与和旋，重奏着壮丽生命的序曲。
　　男子稳稳坐进缆车，放下防风镜，挡住了修长的睫毛和深潭般的眼睛，少许忧郁，少许坚定，如同暴雪之后宁静的阿尔卑斯山，乌黑的没有任何情绪。晨光在他鼻梁投下坚毅笔挺的阴影，多年的训练生涯磨砺了原本的钟灵毓秀，却加深了水墨丹青般的俊采丰神，鼻尖、唇珠与下颌形成一条笔直的线，流畅而立体的线条，每次与外国运动员同台领奖都上镜的不遑多让。
　　索道在空中连续颠簸震动过后开始陡然上升，坡度超过65度的世界级黑钻雪道见证过百年间无数顶级选手的诞生，倾听过无数国歌激动人心的响起，注目过无数面国旗曾在这里冉冉升起。男子深吸一口寒气，缓缓闭上眼睛，这享誉全球的顶级赛道，让他想起了家乡二锅盔——那藏在深山里的亚洲最陡的瀑布道，没有压雪机能开上去，带着荒原气息和血性方刚的野雪道，只能驾驭那双薄薄的窄窄的雪板用蛮劲和顽强去征服，那零下四十度的酷寒燃烧了他热血乘风的少年时代。
　　咔哒一声，缆车里的男子张开了眼睛，细微的晨光和白雪的星芒全部映在他眼底，索道即将升至最高点。这条古老的索道只做运行导览，如同这个百年雪场的一个仪式性的logo，因此没有降落台，即便最高点离地面也有五米之高。
　　缆车里的男子熟练的将两支雪杖首尾相接，一端挂在缆车下的机械轴承上，一端自然的垂了下去，两截金色的雪杖笔直的悬在雪山之巅，男子流畅的抓板、推门、翻身、关门，借着索道的惯性一甩，准确无误的抓住垂在车厢下的雪杖，干脆利落的顺着雪杖滑下下去。滑到尾端，一个猎豹般的腾起，腾起的同时，抓着雪杖的手潇洒的一甩，挂在机械轴承上的一端受力脱落，金色的雪杖笔直下坠，男子看也不看的随手一抓，两截雪杖一齐牢牢抓在手里，同一瞬间，人也稳稳落地。
　　调整固定器、系紧雪鞋、登板一气呵成，固定器“咔咔”两声落扣，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最强健的猎豹飞驰而下。阿尔卑斯金色的山脉不过一抹无暇多看的背景，脚下细雪丝绸一样柔软顺滑的触感才值得珍视，整个人随着雪地起伏而上下浮动、左右回环、急速滑降，重力不断变换直至消失，飞翔的快感与流星的影像绞在一起形成巨大的畅快和满足，上翘的板头将细雪撞飞，如同甲板破浪掀起雪白的浪花，飞起的浪花又在修长的人影之后扬起两道扶摇直上的翅膀，朝阳升起在山峦，阳光却停留在最后一个完美的双板平行大回环。
　　Woo woo——
　　惊叹和欢呼的哨声响起，工作人员与皑皑白雪中浅笑而来的男子熟稔的招呼、击掌、拥抱。
　　“Amazing！”
　　“Hi,Joy!”
　　“Han！you are genius！”
　　“Thank you！”
　　男子脚步不停，再次翻上了第二趟缆车，直至天光大亮，才汗流浃背的穿过雪地大厅，回到酒店的集训宿舍。在宿舍门口碰到了在搬运行李的酒店工作人员，行李中两个包裹严密的单板盒子十分醒目，内行人一眼便能看出价值不菲，一个健壮的四十岁上下的男子在指挥物品摆放，更亲自动手去搬运两个金贵的单板。
　　“尹队！”男子招呼道，同时要上去一起搬。
　　“不用不用，不用你，快去吃饭！”健壮的中年男子道，正是北欧集训队的总教练——尹伟成，新中国雪上项目的第一个世界冠军。
　　“我冲个澡”男子道，随意的退后了两步，随手摘下护目镜，搂了一把乌黑的头发，已经被冰雪和汗水打湿成缕。修长的身影靠在酒店走廊的窗台，看着那签着名字的单板盒子抬进他的房间。盒子上的中文名字写的一笔一划，有些孩子气，但是极为粗重，仿佛力求让人无论隔着多远都能看的清晰真切——李念祖·中国。半个月前，这个人在国际雪联的注册名字还是Infinite·Lee，堪称近几年雪坛飞速崛起的新星，最年轻的劳伦斯世界体育最佳极限运动员，拥有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李氏1080空中转体，下一届冬奥会单板滑雪U槽男子冠军最大的热门人选，这个人在滑雪届几乎是才华、天赋、技巧与风格的绝佳融合，正处于运动生涯的黄金期，雪坛没有一个会忽视他的光芒。听说为了他连外交部都出面了，争取了整整一年，他和他的教练才拿到中国国籍。如今，他在世界雪联的名字终于正式变为“李念祖”，国旗标也终于从美籍华人，变成了中国公民，
　　年轻……才华……运动生涯的黄金时期……
　　哗——
　　花洒的冷水劈头盖脸，男子猝不及防，一个激灵，六块腹肌和人鱼线都绷了一下，脑子里又回想起了昨天集训队随队领导孟局的话“你的年纪在这里……运动员能有几个比到三十的……给年轻人机会……”男子毫不犹豫光着脚站进了冷水中，冰冷的水柱似乎都比这些话要暖一些。
　　水柱一点点变温变暖变热，肺腑却始终像有一坨冰，怎么也化不开。热气伴着水声覆盖了水池上方的镜子，一道颀长的身影映在模糊的镜中，每一块肌肉都是完美的流线型，线条无比劲瘦挺拔修长，修长到每次去运管中心很多人都以为他是三队的击剑运动员。
　　雪白的浴袍裹住了流线型的身体，浴后的男子显得比浴袍还白，白到发亮，如雪一般，乌黑的头发配上乌黑的眼睛，外国媒体经常为这张充满东方风情的脸着迷，每次他的采访下面都会大大的写着：Oriental spirits on the mountain——Han（高山上的东方精灵——寒华）。
　　此刻，这行字又出现在了眼前，配上了一张寒华高山速降的侧影。寒华并不想看，拨开了眼前一只麦棕色的大手递过来的手机，抽出了一支烟，就着对面人的火点上，整个房间一片沉寂，只有两点红色的火星明灭交替。
　　“妈的”眼前之人狠狠的吸了最后两口，将还剩半截的烟头重重按在古铜色的烟灰缸中，盯着手机上下标题下面的一行小字：Will Hokkaido become a farewell trip for Han（无缘冬奥首发名单，北海道是否将成为东方精灵的告别之旅？）
　　“尹队，没事儿”寒华也掐灭了烟头，拧开一瓶新的矿泉水，勉强自己灌了一口，似乎水太凉，有点难以下咽。
　　尹伟成忿忿的收起手机，又骂了一句，用力拍了一把肌肉粗壮的大腿：“你先比世锦赛，比完回去我去找领导！”
　　“让尹队为难了”寒华重重的搓了一把光洁的鼻翼，仿佛用力一些，就能搓掉所有的遗憾和不甘心。
　　“走，吃饭去，那个李念祖也来了，一块儿见个面，酒店这几天旺季满员了，过几天倒出房间来他就搬出去。”
　　“没事儿，住吧，无所谓”寒华说着，三两下套好了队服，青蓝色的冬训服衬得他如同一棵挺拔的青松，傲立风雪。冬训服上一抹鲜艳的红旗，映着他的轮廓优美的嘴唇。
　　二人穿过酒店的大堂和开放式餐厅，转入的一个被隔离带拦着的封闭区域，里面整整齐齐十二张桌子，自助餐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国菜，集训队有自己的厨师、营养师和采购员，即便最基本的食材和调料都不能假手于人，除了租用酒店的厨房，其他一切与游客都是分开的。
　　寒华首先吃了蛋白素，喝了营养液，接过队医递来的配餐单，按照营养师规定的分量和配比选取的早餐，端着早餐坐在了窗边的桌子旁。
　　才坐下，便听到了尹伟成的招呼，抬头，隔离带外尹伟成领着两个人。前面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剃着一丝不苟的板寸，双臂自然的垂在身体两侧，长及膝盖，即使已经老去，依然可见曾经运动员的体魄，正是跟队的孟局，孟朝龙，六十年代新中国古典摔跤的一员虎将。
　　另一个……正被一些青年的男女围着，一时看不清相貌，只能看到一截高出众人的头，乌黑的头发支棱着，显得桀骜不驯。
　　寒华礼貌的放下手中的牛奶，走了过去。走近后，能看到那人正低着头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在一张张冲印着单板王子风暴瞬间的照片上签名，每签好一张都要端端正正的举在胸前给大家看，伴随着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华丽丽的展示自己的中文名字——李念祖。三个字写的大到几乎覆盖满了整张照片，活脱脱将“签名照”写成了“大字照”，粗重的记号笔十分用力的划过照片上英俊的青年和漫天的飞雪，仿佛那些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极限都不值一提，只有这三个字重敌千钧，每一个接到照片的粉丝都非常美式“oh！”了一声。
　　寒华目光还停留在这些“大字照”上的时候，对面的青年已经看到了他，非常北京味儿的中国话响了起来，因为公众场合所以声音不高，但是热情丝毫不减：“嗨！寒华！你像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说着给了寒华一个大大的拥抱，寒华被他结实的胸肌顶的胸口一痛，还没来得及寒暄，李念祖又拿出了手机，划开屏幕，一张寒华领奖时的侧脸亮了起来，李念祖笑道：“我一直用你做我的手机屏保和电脑桌面！”
　　大概是李念祖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了，孟局和尹队也笑了起来，寒华笑着心道：你别对着我打飞机就行……
　　其实寒华也在网上见过李念祖的照片，看起来像个F1赛车手，五官非常深邃，寒华一度以为他大概也是几国混血。见了面对这人的最大印象就是高！胸肌高、鼻梁高、个子高……胸肌……寒华还是头一次被男人顶，胸口疼过之后感觉怪怪的……李念祖的鼻梁也十分惊人，面部侧面的高度几乎大于正面的宽度，偏偏又不突兀，是一种非常浑厚的阳刚之气，寒华突然莫名的想到，如果被这鼻子顶一下也不会好受。第三高，就是身高，太高了！李念祖竟然比一米八的寒华还要高一点，这种高度在技巧类选手里很罕见，这样的身高相当于将技巧乘以1.5倍的难度系数，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完成1080度的空中旋转，难怪他被称为技巧小王子。不过寒华默默在他们刚加过的微信上备注了一个“李三高”。
　　“三高小王子”李念祖从进餐厅、拿食物到坐下几乎一直再笑，深棕色的眼睛映着玻璃杯里的碎冰，展露着流畅的笑纹和下巴窝，整个餐厅所有的运动员和工作人员都被他的笑容感染，全场气氛异常的欢乐。
　　“我爸爸是北京人，我妈妈是台湾人，我是纯正的中国人！从小我们家就说汉语，学校里最受欢迎的选修课就是汉语，每次都是我来朗读课文！我就是凭着优秀的汉语成绩考进了纽约大学，目前正在写毕业论文，我的论文就是‘汉语在未来世界语中的独特地位’，不过我更希望能去北京大学！”
　　“Oh！番茄炒蛋！番茄炒蛋是我最爱的菜，是我们家的传统菜，我妈妈说这叫爱国菜！别人家过感恩节吃火鸡，so-so，我们家过感恩节吃番茄炒蛋！！等回到祖国，我准备再写一篇论文，题目就是‘番茄炒蛋与中国传统的家庭文化’！”
　　“是汉字！太美了实在是，人类迄今为止唯一的仍在使用的最初的抒写系统，这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一直想给自己纹几个汉字，但是一直没有想好纹什么！‘精忠报国’怎么样？我妈妈给我讲过岳飞的故事，她连家用的纹身工具都在淘宝下单了！但我觉得四个字太少了！”
　　李念祖始终处在亢奋的状态，阳光下饱和度极高的面部色调呈现出了一种动漫感，下颌线条清晰利落紧致，整张脸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他吃的食物量接近于寒华的两倍，可见其体脂比非常的惊人。
　　“我的教练就一直非常羡慕我是纯正的中国人，他是一个中英法奥的四国混血，我说他如果能学好中国话，我就带他去中国，他就用一个月的时间背了半本新华字典！这次能和我一起拿到中国国籍，他比我还激动！为了今天的见面，他特地买了新的衣服，看！就他在那里！”
　　大家顺着李念祖所指，看到了一个非常英俊的混血帅哥，穿着能上米兰时装周的一身行头，一路高举着印有国旗的工作卡走进了餐厅，就差没把这张工作卡绑在头顶了。
　　李念祖立刻介绍道：“这就是我的教练，一般我们都叫他行走的大gay！”
　　“……”寒华就一脸懵逼被这枚T台上下来的行走的大gay热烈拥抱，顶着浓烈香水的晕车感礼貌的问好。孟局与尹队也是满面的五彩斑斓，尤其是尹队，他要和这行走的大gay一起住上好几天……
　　“大家好！我叫Owen，不过我给自己起了中国名字，大家请叫我王小维，因为我爱王维，‘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啪啪啪——大家一起发自内心的鼓起了掌。
　　诚挚的掌声似乎给了王小维莫大的鼓励，他马上准备再背一首。
　　“可以了可以了，有的是时间，以后慢慢背！快去盛番茄炒蛋！”李念祖打断道。
　　“哦！番茄炒蛋，我最爱的番茄炒蛋！”王小维立刻两眼放光，穿着价值连城的大衣，顶着一张看起来比大衣还值钱的脸，去盛了满满一托盘的番茄炒蛋。
　　“我体校有个朋友，回去介绍给你们认识，写论文还是讨论古诗词，你们应该都有很多可唠的”寒华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