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酒铺》鹤翎散

14、选择

　　说到这里，宝华算是把自己短暂的一生都交代清楚了。

　　玖娘和阿拓怜悯地望着她，欲言又止，想做个好人安慰安慰她，却又不懂如何安慰人，场面一度尴尬起来。

　　“你可想好了，一经交换，永不逆转，可没有后悔的机会。”
　　事情总要解决，大家都沉默可不好，于是玖娘决定由自己先开口。

　　宝华犹豫了一下，最后坚定地点点头。她，想要重新开始，下辈子，做个平凡人家的姑娘，平平淡淡过一生，或许也不错。

　　“阿拓，取酒来，赠予小公主。”玖娘豪气冲天，小手一挥，吩咐阿拓去跑腿。

　　“好咧，掌柜的。”阿拓是极喜欢去酒窖，每次都能偷喝一小杯，过过嘴瘾。

　　等候之余，玖娘又尝试了一番，想要开导开导心情不太美丽的宝华。
　　“其实吧，人这一生哪能没几个坎，你比许多人幸运。”

　　“你贵为公主，受万民喜爱，一生富足;你四肢康健，无病无痛;你有慈爱长辈，处处为你着想的兄长……”

　　“单单这些，世间想来也没几个人比得上你了。那些爱你的人，真心疼你的人，都还未曾放弃，你又何必……”

　　说到这里，玖娘突然停住，她想不通自己为何要安慰对方，为何要与对方说这些。

　　明明她自己是那个卖酒人，对方也同意用性命去换那酒，自己为何要阻止？

　　她这样做生意，应该是不对的吧？

　　玖娘满脸纠结，倒是惹来宝华的轻笑。看到过世间人凉薄的一面，不曾想却能在此生最后关头，遇到玖娘这般纯真的人儿。

　　“掌柜的，多谢你。”
　　“世间道理千千万万，大家都懂，可有些人能因此一生顺遂，而有些人却依旧过不好这一生。”

　　“个中缘由各有千秋，但归根结底，不过是选择不同。”

　　“选择不同，所经历的便会不同，而不同的经历，又会让人做出不同的选择，如此循环往复，便成就不同的人生。”

　　“每个人，其实都是不一样的。吾之蜜糖，汝之砒霜，谁又说得准呢？”

　　这一刻，宝华突然便顿悟了，也因此释然了，她微微一笑，笑得如此温柔。

　　玖娘惊奇地看着这一幕，方才还忧郁颓丧的小姑娘，如今却笑容满面，一脸坦然。

　　她仿佛在这个小姑娘身上看到了光，看到了某种信念，似希望，又似决绝。

　　“往生酒便是你的选择？”玖娘一直盯着宝华，不想错过宝华脸上的任何神情变化。

　　宝华点点头，“我想，没有我这个拖油瓶，哥哥会过得更好，他如此优秀，定然能闯出一片天地。”

　　“况且，我要是不走这条路，便要去和亲，我花锦国兵强马壮，富强民和，哪里需要做那等讨好他国的行径。”

　　“将公主送到别国和亲，好听的是为了两国友好邦交。实际呢？哪个和亲的公主，能过得好？不过是弱国的借口罢了，企图用一个女人，来掩盖他们的软弱。”

　　玖娘觉得自己已经被宝华说服，明明她才是那个开解人的。
　　果然，开解安慰这种细致活，还是需要些许天分的，玖娘默默地想。

　　“既然你已经做出你的选择，那本姑娘便成全你。”

　　“你可还有什么心愿？看来你我投缘的份上，我尽量满足你。”

　　宝华想了想，笑着摇头，“多谢你，只是我如今并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这时，阿拓正好拿酒出来，小脸红扑扑的，一看，玖娘便知阿拓又偷偷喝酒了。
　　“你个小馋猫，老娘短你酒了？”

　　阿拓挠挠头，眼角偷偷瞥了瞥宝华，见她在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掌柜的，还有客人在呢！您……您给我留点面子。”

　　“哈哈哈哈”宝华忍不住笑出声来，玖娘也跟着笑了。
　　阿拓自知理亏，不敢多言，便径直走到柜台后面，拿出酒杯，斟满，端给宝华与玖娘。

　　他知晓，玖娘定然也想喝一杯。
　　“小公主，既然你没有未了心愿，那便喝了这杯酒。”

　　“本姑娘心情好，与你也还算投缘，便给你赠送个福利，让你看看身后事如何？”

　　“当真？”宝华心中一喜，她确实想知道，若是好消息，自己走得也能心安些。
　　见玖娘点头，宝华迫不及待地喝一杯那杯意义非凡的酒。

　　酒已下肚，交易开始。
　　玖娘牵着宝华进酒铺后院，对着天空一挥衣袖，天空中便出现清晰的画面。
　　“哥哥。”

　　画面中的江鹤荀正抱着宝华的尸体哭泣，看样子很是懊悔，让宝华于心不忍。

　　“掌柜的，我……”
　　“一经交换，永不逆转。”玖娘直接打断了宝华想说的话，“继续看下去。”

　　江鹤荀与江阳宸一下山，便收到宝华要去和亲的消息。
　　“畜生，简直就是畜生，竟勾结敌国，还让宝华和亲，宝华可是他的未婚妻，他于心何忍？”

　　“老三莫气，耽误之急是在他们出境前，将宝华救出，若是出了境，再营救可没那么容易了。”

　　“刚收到消息，宝华他们往甘城去了，你立马带人追过去，为兄回京筹划，你救下宝华，便立即回京。”

　　江鹤荀点点头，“二哥，我都听你的，我这就去。”
　　可是，当他日夜兼程赶到甘城，却没有见到那纯善可爱的妹妹。

　　与褚国轩斗智斗勇，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却是宝华冷冰冰的尸体。
　　“绾绾莫怕，哥哥来救你了，你睁开眼看看哥哥好不好，嗯？”

　　“哥哥在，哥哥会保护你的，谁欺负你，哥哥便要他命。”
　　“绾绾，走，哥哥带你回家。”

　　回家，多么温馨的字眼，可惜，宝华她回不去了。
　　江鹤荀抱起宝华，不停地碎碎念，他没有想到啊！他连妹妹也失去了。

　　“绾绾，哥哥早就跟你说过了，那个褚国轩不是什么好鸟，你偏不信。”
　　“你现在应该不喜欢他了吧，哥哥杀了他，为你报仇吧！”

　　在江鹤荀的穷追不舍之下，褚国轩被一箭射死在京城城门前，似不解恨，江鹤荀又补了几刀。

　　“将他扔到乱葬岗去，派人守着，不准人替他收敛，本王让他下辈子入畜生道。”

　　江阳宸看着这一幕，皱着眉头，但也没有阻止，因为他知晓，江鹤荀没有错。

　　“老三，待处理完宝华后事，京城也该换人了。”江阳宸眸光沉静，锐利无比。
　　哪里还有隐世出家人的高深神秘？

　　又说潘将军打败西桀国大军之后，一路挥师北上，打的是江阳宸的旗号，各州郡纷纷大开城门，迎大军入城，又送大军离去。

　　没多久，便风尘仆仆地抵达京城，见到江阳宸的那一刻，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从军并一路走到如今的地位，都是因为得到江阳宸的举荐。

　　都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而潘将军一直铭感于心。
　　“末将拜见王爷。”

　　“潘将军快快请起，”江阳宸将潘将军扶起来，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不错不错，多年不见，你倒是改变不少啊！”

　　潘将军憨笑着，“末将近来生了些许华发，倒是王爷一如当年，风姿卓越，气宇轩昂。”

　　“哈哈哈……”江阳宸大笑起来，调侃一句：“你小子，何时学会这种套路了？”

　　“这可不是套路，末将说得都是大实话。”潘将军觉得，他这是对敬重之人由内而外真心夸赞，算不得拍马屁。

　　而后两人又聚在一起，吃了顿饭，闲聊一番过去将来，欢愉和谐。

　　第二日一早，京城外鼓声擂动，呐喊助威的声音响彻天地之间。
　　潘将军有实战经验，他手下的兵士也都见过血，一个比一个英勇。

　　京城守城军自然是敌不过，完全不敢出来，甚至在对方攻城时自乱阵脚。

　　江阳宸虽然离京多年，但他做皇子时就非常得人心，这些年来，那些心腹也不离不弃。

　　这次他大旗一挥，京城内外响应者不计其数，京都攻城之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美结束。

　　京城城门大开，仁义之师的旗号，倒是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他们没有侵扰百姓，而是直奔皇宫，他们要揭穿广安王虚伪的表皮，将他的弑父杀君的狼子野心公之于众。

　　兵临宫门口，守宫门的御林卫不战而退，先前战败的霍将军早已在广安王宫中请罪。

　　广安王阴沉着脸，死死盯着霍将军，那架势，仿佛下一刻便会出刀，结果霍将军的性命。

　　“不好了不好了，宸王的人打进来了。”
　　“快跑啊！”
　　“救命，快来人啊！”
　　“圣上还在里面，护驾护驾……”

　　外面早已乱成一锅粥，逃命的，尖叫声，男的女的，都混在一块，没多久，便传来刀剑碰击的声音。

　　“老二来得可真快，呵！”广安王仿佛失去了灵魂，连说话都没了精气神。

　　“圣上，趁逆贼还未到，末将护送您赶紧从后门离开！”霍将军见广安王没有反应，焦急地劝说着。

　　“离开？”广安王站起身，面带微笑，只是那笑容之中带着苦涩，“又能往哪去呢？”

　　“败了便是败了，呵呵……呵呵……哈哈哈……”广安王突然大笑起来，他这个做大哥的，这辈子终究是比不过二弟。

　　“既然都出家了，为何又要回来？”自言自语询问这句话时，广安王已经泪流满面。

　　“我这一生，终究无法摆脱你，幼时如此，长大了亦是如此。有你在，我永远只能是那颗作为陪衬的星星。”

　　“明明我也不差啊！”

　　“圣上，末将求您了，随末将离开吧！”霍将军依旧没有放弃。
　　这回，广安王的目光终于看向他了，那眼神柔和的让霍将军恍惚。

　　“启刚啊！我不走了，就到此为止吧，你还年轻，去过你想过的生活，不必再顾忌我。”

　　“圣上……”霍将军眼含热泪，他的王这次对他自称“我”。
　　“末将这条命是您给的，就算入黄泉，陪着您也是应该的……”

　　霍将军还未说完话，大殿之门就被冲开，他第一反应就是将广安王护在身后。

　　门口那群人入殿之后，自动散至两旁，留出一条路。江阳宸在江鹤荀的陪同下，买进大殿门槛，逆光而入。
　　“大哥，别来无恙啊！”

　　话音一落，广安王终于看清了江阳宸的脸。
　　岁月似乎将眼前的男子遗忘了，以至于他年近不惑，却依旧一副青年面孔，可真是处处惹人嫉妒。

　　“你我之间，没什么可说的，动手吧！”广安王此刻分外平静，耐心地等候自己的结局。
　　只是江阳宸似乎并不打算处理他，只静静地打量。

　　那本没有任何意思的眼神，在广安王敏感的内心中，却不是这般作想。

　　他觉得江阳宸在鄙视他，侮辱他。

　　“要杀要剐随你便，何必如此作态，”广安王说着话，转身走向龙案，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朕不介意自己动手。”

　　而后，广安王就这么站着，笑对江阳宸。他的腹部痛如刀绞，暗红的鲜血从嘴角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大哥！”
　　江阳宸第一时间冲过去，接住了广安王摇摇欲坠的身躯。

　　“大哥，你这是何苦呢？从小到大，从未有人看不起你，看不起你的，不过是你自己罢了！”

　　身体地疼痛，使广安王不停抽搐，他紧紧攥住江阳宸的衣裳，笑了，这回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笑容。

　　花锦国这场内乱，因广安王喝下毒酒身亡落下帷幕。霍将军悲痛欲绝，自刎于旁，成全了他们主仆之间的情分。

　　江阳宸携先皇遗诏登上皇位，江鹤荀殚精竭虑，用心辅佐，成为花锦国历史上一代贤王。

　　宝华看到这样的结局，高兴地落泪，也不再有顾虑。
　　“掌柜的，清绾这一生，值了，多谢你。”

　　是啊，值了！细究起来，她所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

　　只愿哥哥余生顺遂，建功立业，不负年华。也愿自己，来生平安喜乐，觅得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