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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尔喜(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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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姨娘!”
“九姨娘!你别跑啊!”
“啊!”
尔清他们正要穿过一个庭院,一个披头散发,衣着凌乱的女子从走廊转角处冲出来,险些与玄烨撞个满怀,幸好曹寅机警,挡在了前面,女子由于冲劲仰坐于地。男女有别,曹寅并不扶她,只歉然道:“得罪了!”
尔清想扶她起来,她却突然嚎啕大哭,边哭边骂:“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尔清一愣,随后明白眼前女子的心智可能不正常。
带路的丫鬟叫喜塔拉,她道:“此女是一个疯子,公子小姐不必理会,请继续跟奴婢来!”,说着就往前面走。
玄烨他们只扫了地上女子一眼,随后跟上。尔清一步三回头,觉得任她一人坐在地上哭闹,有些不忍。
此时,转角处又跑来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丫头,长得有些圆润讨喜。
喜塔拉皱眉,对她怒道:“肖奴!你再让她跑出来惊扰客人,仔细你的皮!”
“是!肖奴知道了!”,小丫头怯懦地应了一声,赶紧去扶地上的女子。
“九姨娘,咱们回屋吧!屋里有你最喜欢的粽子糖哦!”
“不要!你们是坏人!坏人!不跟你走!不走!”
可是女子赖在地上不肯动,哭嚷着。小丫头力气不如她,小脸尽是焦急。
见状,尔清对玄烨道:“金大哥,你们先去,尔清稍后再找你们!”
玄烨点点头,提醒她道:“她看起来没有攻击性,但毕竟是个疯子,小心点!”
“嗯!”
尔清过来帮忙,肖奴感激地道:“谢谢!”
“不客气!”
两人都是小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不情愿的女子,半哄半拉地带回后院一间房里。那个九姨娘一进屋,看到盘子的粽子糖就挣开尔清二人,扑上去抓了几颗,剥开糖纸就吃。尔清打量几眼屋子,看得出这是一间下人房,昏黄的灯光,粗简地摆设,南北两个炕,还有霉气,臊气。她往上一看,居然能看到星星,怪不得会闻到霉气,敢情下雨天里屋子也下雨。她微微一叹,心道:这索绰落家对待生病的家人,还真是刻薄。
在尔清打量屋子的时候,肖奴也瞧了她几眼,觉得小姑娘衣着朴素,料子却不错,也没有卑微之气,年纪虽比自己小,但有一股闲定从容,加上她是大丫环喜塔拉引领去前院的客人,便一心认定她是出身大户的千金。
尔清要告辞的时候,她拿了几颗粽子糖递给尔清,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小姐,这是三姨娘赏我的,希望您不嫌弃!”,似乎怕尔清不肯要,又道:“很好吃哦,真的!”,话落,又觉得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什么没吃过,顿时脸上嫣红一片。
小小姐?挺有意思的称呼!尔清哂然一笑,接过道:“谢谢!我很喜欢!我们年龄相差不大,就不要称呼‘您’了,好像叫老了,你可以叫我尔清。”,这两日金玄不把她当孩童相待,她忘了自己的身体还只是八岁,忽然被当做小孩,感觉有些不适应了。
闻言,肖奴连连摆手,道:“那不行,作奴才的怎么可以叫客人的名字,被主子们听见了,是要罚的!”
既然她这么说,尔清也不勉强,免得好意变坏事。
她再次提出离开,肖奴道:“我送您出去。”
尔清看了九姨娘一眼,婉拒,道:“不用了,你不在,万一她又跑出去,会连累你的。”
肖奴抓了一把糖放进口袋,从炕头拿出一把锁,道:“锁好门就行了!我白天服侍三姨娘的时候,就是锁着门的!”
她们走出去,只顾吃糖的九姨娘倒不见吵闹,肖奴锁上门,两人便离开。心中怜悯九姨娘,走了几步,尔清回头再看她一眼,却看到了令她奇怪的事情。原本在吃糖的九姨娘正在叠被褥,动作麻利迅速。
尔清想到她吵闹坐地上的样子,脚步一顿。连脏都不知道怕了,还懂得嫌乱吗?
肖奴发现她没有跟上,疑惑地回头,叫了她一声:“小小姐?”
“没事,走吧!”,或许是人家正玩着呢,她没必要多想。
尔清没有问九姨娘的事,倒是肖奴嫌冷清,主动说了起来:“九姨娘其实挺命苦的,自小也是被卖给索绰落家为奴,好不容易被老爷看上了,原本以为从此有好日子过了,谁知只风光了两年,老爷就去了。夫人说她是老爷最喜欢的姨娘,老爷去了,她就该跟着去,让她在地下好好伺候老爷。九姨娘一听到这消息就被吓疯了,太太知道后,要赶她出门,幸好三公子仁慈,为她求了情才能留在府中。唉,虽然得以捡回了一条命,但日子过得比以前更苦了。”
她一脸同情地说完,随后见尔清没有反应,想是年纪小,对这些不敢兴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然道:“对不起,我话太多了!”
尔清微笑,道:“没有的事,我听得入神呢,没想到九姨娘竟然是被吓疯的。”,听了九姨娘的故事,她突然想了解那件奇怪的事了,又道:“照顾九姨娘很辛苦吧,帮她叠被穿衣,顾吃顾喝,还要防着她发疯,乱跑。”
肖奴道:“其实除了刚开始的几天九姨娘疯得厉害,这两天挺听话的,尤其是在屋里头,晚上回到屋里,也不像几天前那么脏乱了。照顾起来也轻松多了!”
闻言,尔清已明白了七八分,那个夫人丧心病狂,想要用人殉来发泄心中妒怒,幸好这九姨娘机灵,装疯逃过一劫,估计索绰落老爷一下葬,九姨娘就该清醒了。
刚出了后院,走廊的尽头,迎面走来一个嬷嬷,一个丫鬟,两个男仆。丫鬟和嬷嬷一个一人拿着一个包袱,两个男仆各自提着灯笼,拿着食盒,远远地,尔清就闻到了香气。她们经过尔清和肖奴面前,肖奴向那嬷嬷行礼问好。
尼玛哈嬷嬷扫了她们一眼,视线落在没有行礼的尔清身上,轻哼了一声,道:“没礼貌的贱丫头!要不是嬷嬷我今儿个没空,定要教会你,什么是礼貌!”,说完,继续向前朝西去。
肖奴怕尔清生气,道:“嬷嬷误会了,您不要见怪!”
“没关系,我不介意!”
肖奴望着尼玛哈嬷嬷离开的方向,神色有些黯然,还掏出了兜里的糖果,轻叹。
尔清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她道:“听三姨娘说,太太除了叫九姨娘陪葬之外,还让府里奴才找出与老爷生肖相同的小孩当做金童玉女,下地府陪老爷。有几个管事的孩子和管家库奔的孙女正好符合年龄,管家素来与九姨娘交好,本想找九姨娘求情,没想到九姨娘也要陪葬,被吓疯了,他舍不得孙女就在外面找了个来代替。其他管事有样学样也到外面买了其他小孩来替代。我有一次给他们送过饭,觉得他们很可怜,这次三姨娘赏了糖果,本想拿给他们吃,不过看情形是吃不上了。吃过饭,他们该上路了!”
尔清大惊,问道:“什么意思?”
肖奴眼睛湿润,哽咽道:“您听,唢呐已经吹响了,待老爷一出殡,他们就会被毒死送上山了!”
闻言,尔清骇得心几乎跳出来,脸色苍白地道:“你到前院叫和我一道来的金公子到这边来,我去阻止他们!”
肖奴拉住她道:“没有用的,您阻止不了的!”
尔清甩开她的手,大声喝道:“不做怎么知道!”
肖奴被她吓到,一下怔住了。
“快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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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清冲着尼玛哈嬷嬷他们离开的方向跑去,追了一段路,在一个转角发现她们的身影。转眼,她们就走进一个偏僻的院落,尔清连忙追过去。一口气跑到那个院落,从拱门就可看见有两间挨着的厢房的门开着。尔清提着心走过去,其中一间尼玛哈嬷嬷正在说话,吩咐那丫鬟帮小女孩们换衣。隔壁也传来男仆要男孩换衣的声音。知道还没开始用饭,她暂时松了口气。时间短促,要想救两间厢房的孩子,她必须出其不意。她悄悄探头查看,只有一盏灯,丫鬟和嬷嬷背着她帮两个女童换上红衣,还有一个女童盯着炕桌上的饭菜咽口水,大有扑上去的迹象。再转身去探隔壁厢房,男仆也还在给三个男童换绿衣,食盒也是放炕桌上。
尔清转回头一间厢房,瞄准目标咬咬牙,猛然冲进厢房,拿起食盒就跑。尼玛哈嬷嬷和那丫鬟被这一幕吓到了,愣了一下,随后清醒过来,大叫着追出去,却踢到了已空的食盒,只见前面饭菜汤水全喂了地。两人脸色发青,见尔清闪进隔壁厢房,随即叫嚷着,跟着冲进去。
尔清险些撞上闻声而出的男仆,趁他们惊讶之际,闪过他们拿起食盒就倒,乒乒乓乓,碗碟碎了一地。尼玛哈嬷嬷冲了进来,怒气熊熊,啪地一巴掌给了尔清一个耳光。
“啊!”,尔清受不住力道,扑倒在地,手指不甚被瓷片划了一道血痕,她忍不住轻呼。
尼玛哈仍不解气,命男仆道:“把她架起来!”
男仆一左一右把她架起来,尼玛哈嬷嬷又愤愤地扇她耳光,到底是几个,尔清数不清了。只觉得脸颊已经疼到麻木,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尼玛哈嬷嬷打尽兴了才问:“你是哪个房的丫头?竟敢妨碍我做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啊?”
尔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看向别处。
见状,尼玛哈视其为挑衅,更加怒不可遏了,扬起手又给了个耳光,然后坐到炕上,命男仆放开尔清。尔清身体晃了一下,赶紧倚着炕。
她扫了她一眼,冷笑,而后对男仆道:“再去取两份膳食!”
男仆转身欲走,她又道:“等等!别忘了往汤里加点料!”
见尔清怒瞪着她,她嘲弄地看着她,冷笑道:“你不是想救他们吗?我就让你看看,自己有多不自量力!”
注意到三个男童在看自己,尔清转过头,无辜懵懂的双眼显示她的狼狈,其中一个还道:“坏人!我娘说糟蹋粮食会招天谴的!”,说着,一脸可惜地看着地上的饭菜。
尔清觉得心痛,不是因为被误会,而是他们还那么小,连危险,死亡都还不懂,就要为这野蛮可怕的习俗断送生命,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可是,这是六个鲜活,纯真的生命啊!要她视而不见,她真的做不到!她可以寄望于金玄吗?金玄会为她们与索绰落家起冲突吗?还记得康熙朝是废除人殉制度的最后一个王朝,但具体是哪一年,她记不清了。如果他们是有法可依,有规可循,争又能赢吗?尔清茫然地回视男童。
隔壁房的女童们许久没有出过门了,见房门敞开,都跑了出来,站在门口的丫鬟瞧见了,忙唤她们过来。这几天几乎都是这丫鬟姐姐给她们送饭吃,有两个就很听话的过来了。还有一个犹豫着,最后稚嫩软糯地童音道:“我要找娘。”
咋闻这声音,尔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挡住女孩的两个女童走了进来,熟悉的小身影出现,她才确信,真的是尔喜!
“尔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