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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老天你这是在玩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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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既逢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作为世外云山的人,东风散人的唯一弟子,曾经的夜幕第一杀手,竟然有一天会沦落到抱头鼠窜的地步。
还仅仅是因为几句话。
他不过是想游山玩水顺便赚点小钱,再吃香喝辣。怎么最后钱没赚到,自己还成了别人眼中的热闹?
师父不是说他今年大利东方吗?难道就是指这种稀里糊涂当别人老大的事?
“出门不吉,又忘了买黄历!”叔既逢赶紧关了房门准备蒙头大睡,一不小心听到了吱嘎的楼梯间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仿佛千军万马朝拜而来,中间还夹杂着“叔老大”的呼喊声。
“要命,逼良为娼啊!”叔既逢掀开被子,迅速收拾好包袱从窗户翻出去,谁知这窗户多年未清扫,叔既逢碰了一鼻子蜘蛛网。
正巧客栈后面有一匹白马,形体修长通身雪白,甩着尾巴悠哉悠哉的样子不像是主人急着用的马。
看来天无绝人之路啊!
“小白马,今日借我用用?不做声就当是答应了?”叔既逢摸了摸马的脸,跃上去随意辨认了方向就策马而去,想要拼命将狼狈甩在后面。
骏马载着叔既逢接连过了两个村庄,来到了一片钟灵毓秀的松林:
整片林子无一棵杂树,马蹄声消失在落满松针的小路上;松花落在泉水上,转了几圈又流走了 ;正午的阳光照射在根根松针上,幽静又生机盎然。
叔既逢下马步行,心下一动。他这次下山玩还领了一个任务——为风教寻找下一个世外云山。这地方目前看起来似乎还不错。
只可惜叔既逢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考察,就看到已有人捷足先登了———一位农夫正在山涧边上捧着泉水喝得咕咚咕咚。
农夫洗了一把脸与厚厚的胡子,回头见了叔既逢,很是惊讶:“公子,这山里这么偏僻,一个人行走很危险啊。”
叔既逢指了指身边,道:“我还有一匹马。”
大胡子农夫长叹一声,开始絮絮叨叨:“公子不知道,两个月前听人说有北边的魔教人来到我们大河,专门挑偏僻的地方杀掠妇孺老幼,如今连我这种糙汉都是每隔十五日才出山采办一次生活用品。我看公子虽有骏马在手却无刀剑傍身,又是人生地不熟的样子,很容易被北方魔教人给盯上的。”
“北方?魔教人?”
叔既逢一愣,前尘往事瞬间浮上心头。
上辈子他身为夜幕第一杀手,最后一次任务就是前去暗杀魔教教主张小小,虽然极尽全力重伤了对方,但最终也一同死在了自己人铺天盖地的箭雨之下。
那次一同死的,还有贺鸣。
他当然清楚那是圣上的取舍,牺牲两条渺小的性命来确保万无一失,他一个小人物也只能认命;后来没想到上天怜悯让他死后重生,还给了他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以至于这两年叔既逢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老天爷的眷顾。
可是这下山才不到两月,就又重新听到了关于魔教的消息,叔既逢内心咆哮:老天,你这是在玩我啊!
”······圣上多病,国力也大不如前,这两年又遇到几次大的天灾人祸,我大河现在是危机四伏啊!”大胡子农夫忧心忡忡,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叔既逢听着,良久道了一句:“天塌下来,自会有个高的撑着。”
反正他叔既逢撑了一次,可不想再撑第二次了,打不过还躲不过吗?管他什么国,反正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只要有饭吃有水喝就行。
大胡子农夫叹了一口气,转过话茬:“再走不远就能出这君子山了。太阳不久就要下山了,公子可以去前面的酒馆吃口饭菜,顺便让老板帮你找个住宿的地方。记住,可千万别夜里单独出行。”
“知道了老伯。”叔既逢夜里一向忙着睡觉,怎么可能会出行?别说夜里,白天他都起不来。
大胡子农夫点点头,指了指前面:“诺,酒馆就在那了。”
叔既逢举头一望,果然看见山的那边有一破破烂烂的旗子在夕阳中迎着风瑟瑟发抖,仿佛下一刻它就要被风吹成碎片。
嗯,看起来不贵,应该是自己能吃得起的地方。
走近再一看,那旗子上还有着三个几乎要褪尽的大字:富有余。
叔既逢望了望旧草盖的屋顶,又扫了一眼无一完好的窗户和店内穷酸的摆设,暗自好笑:富有余,钱不足;如此看来竟不知道是旗更碎,还是梦更碎。
“这是附近唯一一家吃饭的地方了,天要黑了,公子你将就着些吧,安全最要紧。”大胡子农夫说完背起自己的箩筐往自家方向走了。
跟大胡子农夫道了别后,叔既逢便径直进了这家名不副实的酒馆,找了个看起来稍显坚强的桌椅坐下,然后点了几个招牌菜和一份甜酒。
说来丢人,叔既逢上辈子摘过最恶的脑袋,碰过最烫的鲜血,但喝起酒来还是只能喝最新最淡的甜酒。但他藏得好,这事两辈子都没被外人知道———无论是不是杀手,传出去都要被人笑死。
酒馆里的老板既是算账的又是送菜的,手脚很是麻利,不一会儿就把菜上齐了。
等几口饭菜下肚,隔壁窗口边的谈话不小心落入了叔既逢耳中:
“你们听说了吗?庄主左青月今天败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手上了!”
“不可能!”
“是真的。听说那小子三招两式夺了江教主的月影飞针,还把他打得捂着心口几乎吐血!”
“真的假的?”
······叔既逢一口酒呛在喉咙里,不禁想问:是江湖太小,还是左青月太有名?还是这消息长了翅膀会飞?
这时最先说话的那个人神神秘秘道:“我三舅公的侄子的朋友的邻居亲眼所见,他说要是那小子下手再狠一些,左庄主绝对吐血求饶!”
旁边的几位捂嘴瞪眼,纷纷不敢置信:
“左庄主当真吐血了?活该!”
“你才活该!你们全家都活该!这小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欺负左庄主身体不好。”
“放屁!左青月才不是什么好人!”
“就你是好人?”
几人争执起来,差点就要摔碗摔筷子。
叔既逢旁若无人,淡定夹了一口牛肉,正在嘴里艰难地寻找牛肉的味道时,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兀自出现在耳边:
“叔……大侠?”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说着,青月山庄一个弟子出现在了酒馆,还是一个亲眼见证过刚刚那场比试的弟子,所以对叔既逢的记忆可谓相当的深刻。
叔既逢嘴里的牛肉还未嚼烂,半吞半咽的望着眼前的陌生人:“你是…”
小伙还未回答,左青月的声音自门口飘了进来:“叔老大你怎么绕了个大弯又绕回到附近来了?怎么样,我的马脚程还行吗?”
还是那张苍白脸,鲜红唇。叔既逢真想当场闭眼装作看不见。
左青月一进酒馆,刚刚还在私底下争执的人立即如鸟兽散去,临走前不忘拿眼刮了几下叔既逢,嘴里讨论着他的身份。
叔既逢望着瞬间空荡荡的酒馆,以及快要将头埋到算盘上的老板,思索再三决定先把牛肉嚼烂再说。
偏那牛肉又干又硬,让叔既逢不得不当着左青月的面轮换着用左右腮帮子嚼了好一会儿,又灌了一口甜酒才成功咽下。
“怎么,不认识我了?”左青月拉过一张歪歪斜斜的凳子,吱嘎一声坐下去,“叔大侠?叔老大?”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到“老大”,叔既逢就浑身不爽利,干脆道:“闭嘴。”
这两字可把埋头数算盘的老板吓坏了,生怕左庄主一发怒砸坏了他本就不结实的桌椅板凳,掀了他原本漏风的屋顶。
不过意外的是,老板不仅没有看到左青月发怒,还很惊悚的听他笑得一脸灿烂:“遵命,叔老大~”
“......”叔既逢懒得啰嗦,饭也不想吃了,哪怕亏银子也坐不下去了,抓起一块牛肉就要走。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这危机时刻老板还是选择勇敢抬头,当着左青月的面小声提醒了一句:“那个…公子你还没付饭钱…”
叔既逢看了一眼老板颤抖的双手,为表善意给了个微笑,谁知老板吓得一抖,不小心把算盘都带翻到了地上。
叔既逢就纳闷了:我这张脸笑起来很吓人吗?
等付完钱回头一看,发现是左青月站到了他身后。
刚好这时老板的妻子出来,一瞧见左青月像老熟人一样寒暄起来:“哎呀呀左庄主,不吃点就走吗?”
“不了,今天不饿。”左青月跟着叔既逢走出了酒馆,不忘回头叮嘱,“下回来喝酒,松花酿,多给我留着点。”
“一定一定。”老板娘很爽快的答应到。
老板吓得要去捂他娘子的嘴:“我的亲夫人啊!左青月的钱你也赚?不怕到时候是有命赚没命花?长点心吧你!”
老板娘直接白了他一眼:“你就是听信了谣言,左庄主可是个大好人!关键啊,是人长得还好看。”
老板连连摇头:“完了完了,真是造孽啊!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
当事人左青月装作没听见屋里的对话,跟在叔既逢身后闲庭信步,先前打招呼的那个小伙则牵着马远远的走在后面。
叔既逢眼观鼻鼻观心地走了一段,问道:“你的马,要多少银子?”
左青月很是无辜,摸了摸鼻子:“提钱多伤感情啊!我还以为叔老大是要去我们青月山庄喝茶呢。”
“什么叫去你们青月山庄?”
“呐,叔老大仔细看看,遥远的前面是不是有几点微弱的灯火在亮着?不瞒你说,那就是我们青月山庄。”
还真是!叔既逢立即转身往回走:敢情这一顿逃跑,是从客栈跑到了狼窝?都是吃了没买黄历的亏啊!
左青月在后面慢悠悠道:“住青月山庄不要银子。”
不要银子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拐着弯说自己穷吗?士可杀不可辱,叔既逢抬高下巴义正严辞:“我看起来会缺银子吗?”
左青月笑眯眯道:“当然不会,只是在下以为云山风教的人不爱钱,所以出门都不带银子。”
“什么云山风教?没听过。”叔既逢装听不懂。出门在外得低调,师父说过,那些江湖人特别喜欢找世外云山的比试,这左青月不会是刚刚输了不甘心,还想加一场吧?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一阵妖风吹过,随后空中飘来一股淡香,接着一位年轻女子凭空出现在他们眼前。
此女子看着温柔内敛,妆发衣着无一不大家闺秀,但细看之下,那微浓的眉毛和倒勾的眼角却透出了一丝隐藏的凌厉。
女子出声道:“我叫沈子伊,二位朋友叫什么?”
这月黑风高荒山野岭的,突然出来一个美女,任谁都要忌惮积分,叔既逢初入江湖可不敢随便搭话,直接选择视而不见。
左青月偏多此一举帮他答了:“回沈大美人,在下左青月,我身旁这位公子叫叔既逢,是我的救命恩人。”
叔既逢冷冷斜了一眼多事的左青月,心想:还恩人呢,有这么坑救命恩人的吗?
沈子伊打量了两人一番,腼腆一笑,问道:“二位是…好友?知己?”
左青月礼貌万分笑道:“沈大美人好眼光,我与叔公子一见如故,早已是生死之交。”
呵,什么时候成生死之交的?这人还真是自来熟啊,不过才记住了你的名字罢了,说不定哪天还忘了呢。叔既逢懒得听他们瞎扯,掉头就走。
“站住。”沈子伊闪身挡在在他前面,“我还没说你能走!”
这话差点把叔既逢惹笑了,用同样的语气回敬她:“我也没说你能拦我。”
气氛瞬间紧张,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左青月连忙站到中间作和事佬:“两位,你们看今晚的月色这么好,要不要到我山庄吃杯茶?”
沈子伊看都不看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扳指往手指上一套,之前的温柔腼腆一扫而光,面无表情道:“左公子客气。茶就不必了,我直接送你们俩去喝孟婆汤吧!”
叔既逢懒得理她,正准备走开,却发现那扳指有些不对劲。只见那枚扳指通体乌黑,上面刻着三朵红色桃花。
这个样式的桃花正是北方魔教的教徽!
叔既逢心下立即明白了沈子伊的来路,心中苦笑: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宿命?老天这是闲得无聊,跟自己玩猫捉老鼠吗?那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原来沈姑娘是雪国红雨教的人?”叔既逢问道。
沈子伊扬了扬手上的扳指,道:“你眼力不错。”
一听到说红雨教,左青月立刻悄无声息的移到了叔既逢身后,小声道:“叔老大,魔教的幻境之术太厉害,要不今日你再救我一命?”
“……”叔既逢瞟了一眼身后之人,再次为他的无耻感到叹为观止。
老实说,今日这情景别说救他了,叔既逢觉得自己脱身都有点悬。
北方红雨教向来以幻术著称,只要心中有执念之人,无论功夫多高都难以逃脱。反之,若你心无杂念,哪怕手无缚鸡之力,也能轻松摆脱他们的控制。
江湖传闻,幻境一年世上一瞬,被控制的人一旦完全把幻境当真,现实的自己则任人宰割。
更惊悚的说法是,若有人死在了幻境里,现实的他会则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怎么,怕了?”沈子伊望了一眼对面的两人,再次扬了扬手里的扳指。
“想多了。”避无可避,叔既逢打开扇子准备一试,“动手吧。”
“等一下,”站在背后的左青月探出头来,“我早知红雨教幻术天下无双,沈大美人的扳指又非俗物,所以我想,沈大美人要不要一起进幻境去看一看自己的理想世界?”
沈子伊简直要笑出来,道:“我们红雨教的幻术只杀人,不造梦,左公子当我傻吗?”
左青月不死心,依旧妄图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沈子伊,继续忽悠:“沈大美人不要那么快拒绝嘛。如果这幻境要是真能让人见到心中挚爱,那不是白白便宜了我和叔公子嘛?”
沈子伊点点头,道:“便宜就便宜了吧,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就当我送你们的临终礼物了!”
“天真。”叔既逢瞥了一眼对话的左青月,脚尖一点,如蝴蝶一般轻飘飘向沈子伊掠去。
白扇先叔既逢而至,劈向沈子伊的脖颈,下一刻叔既逢接住白扇就是一个回削。沈子伊没有直接接招而是迅速倒退,嘴里念着词加速催动幻境的生成:
水月镜花,众生可见;
妄心无实,铸尘成幻。
若单说武功,只这一个回合就能看出叔既逢比沈子伊高出不少,然而沈子伊扳指在手,就算叔既逢三招两式近了她的身,也未必能轻易将她制伏。
叔既逢一个旋转转扇,左腿直接踢向沈子伊的扳指,而那扳指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危险,霎那间迸发出幽蓝的暗光——
漫天桃花之后,幻境生成。
左青月在后面看到叔既逢的身形明显一滞,出声唤道:“叔既逢!”
叔既逢回过神来,迅速倒着抽离沈子伊身边,同时右手手腕一转,毫不犹豫地往自己另一只手臂上一划,整只衣袖瞬间红了大半。
用痛感保持清醒,这时候也只有这个最笨的方法最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