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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點 ...

  •   —— 1991年•香港尖沙咀 ——

      “今晚七點,香江曲藝社。手腳乾淨點。”
      阿明接過女人遞過來的牛皮紙袋,點點頭。他很清楚袋子裏裝的是什麼——8mm左輪手槍。
      目標,倪坤,人稱坤叔,尖沙咀倪家話事人。
      居然想動這樣的人物?Mary姐在想些什麼,阿明不明白。
      可她是琛哥的女人,既然她開了口,那就只管做。

      Mary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像這樣雙手交叉銜著煙,站著不動都是風情。可她遠不只漂亮,她是幫得上琛哥的女人。
      韓琛,進了尖沙咀兩年,已經是倪家的左右手。這其中Mary有不少功勞。可他們絕對稱不上般配,甚至有點美女配野獸的味道。
      ——可是Mary對韓琛死心塌地。她常常說:“做女人很簡單,只要自己的男人好,我做什麼都可以。”
      或許自己是在嫉妒吧?阿明說不清楚。

      Mary全然沒有注意到阿明異樣苦澀的眼神。她只是在想,順利的話,自己的男人即將成為尖沙咀第一把交椅。
      深吸了口煙,透過噴出來的嫋嫋煙霧,閃現些許狂熱的美麗眼睛裏似乎能預見未來。
      “過了今晚,尖沙咀會很不同。”

      事實上,不僅尖沙咀,很多人的命運,也因為這晚而迥然不同。
      譬如陳永仁。
      編號27149,本年度最有希望拿“銀哨子”的學警,此刻正抽出領帶,把一個偷車未遂的古惑仔雙手綁在燈柱上。
      天知道為什麼這都給他碰上。他只不過是去參加警校教官葉sir的生日晚宴。
      只能說這個一直嘟嚷著自己有多威水的叫傻強的小弟比較背。
      又或者應該說,陳永仁有極強烈的正義感,以及對黑社會異常厭惡。

      他從來不能理解古惑仔這種生物。
      為什麼用暴力迫使他人就範能讓他們覺得滿足?為什麼靠毒品賭博軍火這些罪惡的源頭賺來的錢他們能花得心安理得?為什麼欺淩弱小可以說成是優勝劣汰?最重要的是,為什麼鬥了這麼久,黑社會依然存在?
      這一連串的疑問,讓陳永仁很是無措。
      所以當陸sir帶了O記的人到達後,永仁簡直是松了一口氣。一旦剛剛那種無力感開始侵蝕,他就會焦躁得無法控制自己。這種經驗,永仁從小到大有過太多,太多。

      系上陸sir遞過來的新領帶,一行人很快到了酒店。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永仁很是尊敬這位葉sir。
      什麼樣的員警才是好員警?陸sir那樣在前線奮鬥的自然是。像葉sir這樣甘心任教不求升遷的,更應該是。
      他希望以後每年的這一天,都能和陸sir一道,為兩人共同的恩師慶生。
      舉杯祝酒的一刻,永仁天真地以為,這會是個美妙的夜晚。

      對阿明來說,這算不上是個美妙的夜晚。但也不至於糟糕。
      這是他第一次殺人,可對他來說,跟平常並沒有分別。
      他左手拎著裝槍的紙袋,跟著走路的節奏輕拍大腿。路過鐘錶店的時候,他想,要是有了錢,買哪只好呢?金勞太俗,那只銀色的好了。

      這一年,阿明十九歲。
      這個年紀的男孩,要的不外乎錢、車、馬子。可阿明少有的沉著,冷冷地與他人保持距離。
      他全名叫劉建明。家人已全部移民英國。
      所謂的家人,其實只有父親。自從母親去世之後,他就只有父親。可是,很快地,父親有了新的女人,新的孩子。
      終於,連父親都被奪走。
      當再沒有東西可失去的時候,阿明開始變得冷漠。
      一切都無所謂了,殺人也一樣。

      所以當他透過鐵門看見倪坤回頭望過來,他握槍的手很穩、很定。仿佛他槍口指著的不是什麼黑社會老大,只不過是個閑來無事唱唱粵曲的遲暮老人。
      他吸一口氣,平復鼓噪的心跳,很快地扣下扳機,沒有猶豫。
      第一槍,瞄準肺。再補一槍,在額頭。
      兩聲槍響。等到眾人回過神來,殺手早已不知去向。只留地上漸漸失溫的老人軀體,和一大片暗紅粘稠的血跡。

      然而,對陳永仁來說,這是個糟糕到徹底改變他命運的夜晚。
      從晚宴離開的路上,陳永仁被羅繼攔在路邊。
      身為倪坤二兒子倪永孝的貼身保鏢,羅繼是寡言的男人——倪永孝要的是服從,不是附和。
      他的話很短:“坤叔死了。”

      倪坤的生死跟自己有什麼關係?永仁霎時火大。
      這個男人拋棄了母親,連累母親被學校革職,當不成老師還與家人反目,一個單身女子撫養孩子辛苦一世,最終在永仁中七那年死於心臟衰竭。
      父親?笑死人了。
      他恨倪坤。

      激動間怒推了羅繼一把:“這不關我的事!我也不想知道!你走!走啊!”
      聲音很大,驚動了驅車經過的葉sir和陸sir。一邊下車,一邊很是奇怪,為什麼一個還沒畢業的學警會跟黑社會人物有來往?
      疑惑間,一個男子從停在前方二十米外的車裏探出身來。

      那是個文秀的男子。
      他微低著頭,雙手插進口袋,剛好站在路燈底下。蒼白的燈光像聚光燈一樣打在他身上,一抹光弧撫過金色眼鏡的邊緣,可他一抬起頭就消失不見。
      男子吸一口氣,仿佛要抹去聲音裏的所有情感,然後開口:“我爸爸剛過世。他生前吩咐過,如果他出了事,就要通知他所有的子女。”

      ——他是倪永孝。同時,也是陳永仁同父異母的兄長。

      關於前者,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倪永孝是倪坤最有可能的接任者,全香港員警最想抓的人。可後者,卻是倪永孝投下的重磅炸彈。
      兩位警官最是震驚。最被看好的學生竟然有黑社會家庭背景,詫異之後甚是痛心。
      陳永仁萬萬沒想到秘密會在這種情況下被揭破,無措間繃緊身體垂首沉默。
      倪永孝呢?他故意在教官面前說破,無非是想告訴永仁:父親死了,絕對關他的事。
      說他賭氣也罷。跟父親一樣,永孝最重視的就是家人。即便是父親欠了永仁母子倆,他也不願意聽到任何對父親不敬的話。
      更何況,永仁身上流著父親的血,他不允許他當員警。
      目的達到,道聲“打攪了”便上車離開。
      ——今晚,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去做。

      乾澀燈光下是可怕的寂靜,只有永仁握緊拳頭,眼裏那團憤怒的火一明一滅,看不真切。

      對O記高級督察黃志誠來說,這也會是個繁忙的夜晚。
      今天不只是倪坤被暗殺的日子,同時也是14號。每個月的十四號,都是各大幫派向倪家交數的日子。倪坤一死,沒有那一派不想造反私吞——那些大佬們不過是想求財。這回恐怕要上演六國大封相。
      今天晚上尖沙咀一定很精彩。黃志誠心情竟出奇地好。

      身為陸sir的同期兼好友,黃志誠做事的手法卻很不一樣。說他不守紀律也好,獨斷專行也罷——哪里見過員警把黑社會老大請到警局裏一起吃飯的?請的還是倪坤的頭馬韓琛。
      他要的只是出奇制勝、連根拔起,不擇手段。
      法律的漏洞太多。二十年在他面前捅死一名員警的小混混,前兩年被他撞見在酒樓跟一幫世叔伯們大吃大喝,穿金戴銀富貴榮華。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世界不應該是這樣子。
      既然法律的作用有限,那就用最有效的方法去做一個員警應該做的事。對此黃志誠深信不疑。

      所以他才不在乎四大家族跟倪家鬥個你死我活。死一個少一個。
      可倪永孝讓他失望了。
      誰能想到那斯文沉靜的男子,一動起來會是那麼讓人措手不及?僅僅兩通電話,迫得國華、甘地、黑鬼和文拯四個老狐狸不得不交數。
      ——只要掌握對手骯髒齷齪的小秘密,要脅和脅迫,其實比想像中要容易很多。
      人人以為倪永孝只不過是個管帳的,卻不知他暗中留意各人的動靜,沉默地張網收網。
      兵不血刃。
      黃志誠有預感,倪永孝比他父親更難纏。

      漫長的夜晚快要走到盡頭,倪永孝坐在父親生前常去宵夜的大排擋,由心底倦出來。
      這個世界講求實力,不是你去傷害別人,就是站在原地被人傷害。
      父親的教誨,他一刻都不敢忘。
      還記得小時候,爸爸收了工帶他們來吃宵夜。那時家裏境況不好,一碗雲吞面和大哥二姐分著吃。從當日的小賭檔,到今天倪家在尖沙咀的聲勢,其中的腥風血雨可想而知。可再怎麼亂,一家人都是完完整整。
      想不到今天……
      父親一直說,出來混,終歸是要還的。因果報應,永孝也相信。
      打開父親生前最喜抽的三條5,抽出一根點上,跟兄弟們一同舉杯敬酒,送他老人家上路。
      舉起空杯的一瞬,倪永孝發誓永遠都會記住這一天。
      ——父親的冥壽,他會用仇人的血來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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