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梧楸

1、序

　　不过一个梦。
　　我从没有历经过死亡，就算是临危的情形也没有过，因而对于死这件事有偏执的狂想，譬如我以为，倘我能够遭遇一场无伤大雅的车祸，死是自然不能够死的，但够格去鬼门关走一圈，大约我是必定能够从中领悟着一些生与死的意义的，那时候大概我便不能够像如今这样颓然了。我的生命太过平淡了，非要有这样一件事情出现，生活才能够漾起水花，人生才有其生的意义。
　　如果在一个时期里总一种状态，很容易以为自己一向是这样一种状态的，孤独着的，宁相信其从前孤寂惯了，并不为生活所欢欣过，此后也是要孤寂下去的，本性使然。我倒记不得从前发生过的事情了，毋论是存在在我身上过的，还是我兴趣使然看见过的，皆不大记得了。因而更加笃定的是，我大约是要孤独一生的，从前如此，往后如此，生命素来平淡，生命之中衍生出的旁枝末节的欢乐，实在不足一提罢。
　　只是，其实若生来孤独，便就无孤独与否之论了，一人倘一向见着一样东西，见了一辈子，是不会觉着这样东西的突兀之处的。刘姥姥要参观大观园，揣着十足的惊叹与歆羨，因着第一次见的缘故；大观园里的下人惯常出入，见也见了这样久了，大约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纵大观园还是那个大观园，其造诣还这样蔚为大观。我这样一个人，近来当真是觉得自己太过孤独了，像一片黄叶，生不由己，死不由己，原以为落了下去一切就没得说了，然而还是要漂泊，这一生总是还没完，这红尘还在，就完不了。
　　我这孤独，因为自己也还害怕着，总还是流于表面的孤独，达不到心的深度，故而总要想方设法地驱逐它。倘有一日，我能够沉于这孤独之中，不予求其生与灭，不惊惶其善与恶，不苛求其本与非，甚而不再感知其存在，大约我便是真正孤独或是摆脱了这孤独的魔咒了。未来我是不知道的，兴而我当真孤独一生下去，没有得到自己的救赎，沉浮于这□□的孤独，欲生而不可得；然从前我已不能够记得的事，总还是在流光的叹息声中，渐渐地靠近过来了，靠近我的身体，靠近我的灵魂，还在路上，却总觉着不远了，它在不远的地方，站成永恒的姿势，没有悲喜地向我走过来。我觉得没有欢欣的过去，在那不可苛求的永恒之中，永远地静下去，静下去，而我早已遗忘的故人，也站在那永恒中，不悲，不喜----那是我一生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