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地》兰蒂斯同人》阿幸幸幸幸幸

3、虚构与真实

　　兰蒂斯又控制不住地想到过去的事情，想到鲜活的，浪漫的，但却又紧接着被浓稠的鲜血覆盖。他随即又脱离出来，看着对面以询问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女孩，轻声道了个歉。

　　这之后两人之间有些冷场，但是幸好过了不久做好的菜被机器人送了上来。女孩明显松了口气，尽量装作自然地询问兰蒂斯这道菜出自哪国人之手。
　　兰蒂斯解释说：“赛博世界里已经没有国家的概念了，现实世界里也不以国家进行划分。而是统一以区域进行命名，语言因为便携式翻译器的发明不再是阻碍，所以各个肤色的人……和仿生人都混住在一块。”女孩儿一边听着兰蒂斯的介绍，一边用勺子舀起这道看上去像是炖菜的东西放进嘴里，尝起来是类似于奶油浓汤的味道，胡椒放得很多，辛辣的味道掩盖了奶油里一丝奇怪味道。里面的菜分辨不出来是什么，炖的软软烂烂，只能吃出内里淀粉的味道。咽下去之后感觉肠胃里传来一阵暖意……意外的合口味。

　　兰蒂斯看着女孩儿进食后明显变得亮晶晶的眼睛，下意识也吃了一口面前的浓汤，味道其实只能算作一般，但是他莫名被勾起了食欲。
　　女孩儿吃了一半，进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兰蒂斯：“兰蒂斯先生，我是不是还没有和您说过我的名字？”
　　兰蒂斯回忆了一下之前与女孩儿的交谈内容，点了点头。

　　女孩儿说可以叫她“YUE”，是她们那里“月亮”的发音。女孩儿说完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开始说自己所处的时空的地球是什么样子。兰蒂斯安静地听着——那是一个和平安宁的世界，与他了解到的过去的地球很相似。她说当时宇宙旅行和赛博世界还只是想象，还说其实感觉地球的资源最后也会被掠夺一空，又说到当时出现了有关仿生人意识觉醒的游戏，赛博朋克文学风靡一时。

　　兰蒂斯在女孩说完之后，平和地问她，我也是源于某一本小说吗。

　　女孩儿无意识地捏紧了勺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告诉他吗——他过往的所有痛苦都是源于作者的设定，他的生活被不知名的力量主宰，被推进一个又一个的深渊，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做什么都无法动摇他的“上帝”。他像是玩偶剧场里出演的玩偶，所作所为不是出自于他本身意志，而是出于作者安排，然后被众人围观、被推断、被评价，玩偶的填充物都被撕扯出来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说，看！这就是兰蒂斯悲剧而痛苦的一生。

　　当面对兰蒂斯这个活生生的人的时候，才明白他的命运是多么不公平。

　　女孩儿不想撒谎，却也不愿承认，但是这种沉默说明了一切，兰蒂斯只觉得荒唐。
　　本以为之前自己的痛苦都是源于赫拉的操控就已经足够让人无力，结果现在得知，原来自己的人生，见过的人，做过的事，都是被他人决定好的，而非出自于自己的意志。那自己又是什么呢？自己的意愿能否被称之为意愿呢？如果自己遭遇的痛苦和快乐都是虚构，那活着本身是否也是虚构？自己想要寻找的没有问题的答案，是不是也早就被设定好了标准回答？

　　兰蒂斯被过往痛苦折磨的千疮百孔的心，在这一刻却连真实性都被否定。
　　他觉得没劲，自己是个提线木偶的事实实在太令人怀疑自己的真实性，他现在只想死去——反正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就算死掉也无伤大雅。

　　他缓慢的让眼球转动，使视线移到桌上的餐刀上。餐刀不太锋利，但是足以割断自己的喉管。他直勾勾地盯着刀，思绪却被吞噬，手指连动的力气都没有。

　　明明二人之间一片安静，女孩儿却被吓坏了，她一把将餐刀从桌上掼到地上，然后捧住他的脸呼唤他的名字。兰蒂斯听得见她的声音，也感受得到她的温度，但是他没办法移动哪怕一根手指，像是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只能了无生息的定在原地。
　　周围人惊诧的看过来，视线里有担心和错愕，也有对女孩的敌意，以及被压抑太久的作恶者的透露出的不怀好意。
　　船长不知道被谁叫了过来，他摸不清楚兰蒂斯和这个女孩儿的关系，只能把餐厅里的人先礼貌地请出去，然后自己守在旁边，以免女孩儿对兰蒂斯不利。

　　女孩儿叫了几遍兰蒂斯的名字发现对方没有回应，确认了对方呼吸心跳正常后，把椅子拖到他身边，然后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咬着牙开始恨自己为什么要提到这些。眼泪扑扑簌簌的滚落，两个人的手紧紧交握，却都是冰凉一片。

　　过了多久？兰蒂斯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但是对女孩儿来说无异于度秒如年。

　　女孩儿看着兰蒂斯的眼睛慢慢有了焦距，忍着哽咽又叫了他的名字，兰蒂斯缓慢地眨了眨眼以作回应，女孩儿深呼吸了几次忍住眼泪，尽可能清晰简洁的对兰蒂斯说：
　　“故事到你离开海伯利安号的时候已经结束了。”
　　“之后的事情都是真实的，世界也是真实存在的。”
　　“你已经是真实的了，这个世界也是。因此我才能来到这里，它与我在的世界已经是平行的了。”

　　不知道兰蒂斯有没有在听，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女孩儿一遍一遍、颠三倒四地重复，语气尽可能保持沉稳平静，眼泪却掉下来砸在她紧握在兰蒂斯的手背上。她说了很多遍，还说了很多次对不起，还有很多次“你已经自由了”。

　　兰蒂斯逐渐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滞涩的关节逐渐可以转动，但他的手依然没有回温。

　　他将手从女孩儿手里抽出，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但是动了动嘴角，发现自己做不到。他几乎是挤出自己的所有力气，才能开口说话：“我先回房间了，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吧。”
　　女孩摇头，然后努力的柔声同他商量，自己能不能也在他身边，她会尽量让自己没有存在感。
　　兰蒂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轻声说：“我要死，你拦不住。”
　　女孩儿的脸色变得煞白，于是兰蒂斯站起来，慢慢的走回自己的房间。一开始是自己一个人，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女孩儿又安静地跟在了自己身后。好像是真的要印证自己“没有存在感”的努力，她就连哭也是无声的，只是咬着牙坚定的跟着自己的背影。
　　兰蒂斯闭了闭眼，终于还是让女孩一起进了房间。

　　他进门后直接倒在了床上，也没有盖被子，就只是盯着天花板发呆。女孩关了门到小沙发上坐下，把自己蜷成一个球，一瞬不瞬的盯着兰蒂斯看。

　　兰蒂斯想了很多，想了之前死掉的人，他们的死原来一点意义也没有，只是祂要他们死；想了因为这些事情而绝望的自己，原来自己的绝望一点作用也没有，祂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这些感情甚至会因为不够吸引人而不被描写；想了自己的姐姐，甚至还想了赫拉，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是被安排好的，就和自己一样，像是被祂制作出来的“仿生人”，拥有设定好的程序，按照预定的轨迹行事。
　　但是和同伴相处的时光，自己体会到的情绪，做出的思考，却是真实的……吗？

　　真实和虚假的边界到底在哪里呢？

　　什么才是真实呢？自己今后的生活是不是也早就被设定好，女孩的到来是不是也源于设定，自己会不会也会因为作者有一天心血来潮的安排突然死掉，或突然作恶，那时候的自己……还是自己吗？自己活着，去努力思考，去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的意义是什么呢？
　　兰蒂斯合上眼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女孩听着兰蒂斯的呼吸声逐渐趋于平稳，自己脸上的泪水也慢慢风干，她小心翼翼的站起来，按照他之前教给自己的方法把室内温度调高了些许，然后给自己接了杯温水，又缩回了沙发的一角。
　　被欺瞒的感觉很不好，女孩知道，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兰蒂斯撒过一个谎。但是无论是谎言本身，还是谎言背后试图掩盖的真相，有时候都太过残酷，作为局外人的自己想要开口都会被刺伤，而真正被这把刀指向的兰蒂斯又该是怎样的伤痕累累……女孩不敢想，她甚至在后悔为何当初要心血来潮地来到这里，如果没有来到这里，那这个残忍的真相就不会展露给兰蒂斯……他明明已经承受了那么多，自己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不，是一个巨大的秤砣。
　　女孩儿窝在沙发里，明明已经把温度调高她却冷的发抖，如果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害死兰蒂斯……害死兰蒂斯……她曲起食指放在嘴边狠狠咬住，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弥散出血的味道，身体的颤抖因为手指上的疼痛逐渐平复下来，理智也逐渐回笼。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清空了自己的思绪，随后进入了浅眠。

　　床那边传来了动静，女孩儿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心脏如擂鼓一样咚咚咚的在皮肉下跳动。她看向兰蒂斯，他翻了个身，高大坚实的身体此时蜷缩起来，看起来格外可怜。
　　女孩站起来稍微走近了一些，看见兰蒂斯的额头上都是汗水，嘴唇也有一些不自然的苍白，眉毛紧紧的拧在一起。
　　女孩试探着小声叫兰蒂斯的名字，兰蒂斯仿佛被梦魇住了，没有一丝反应。女孩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要探一下兰蒂斯额头上的温度，刚刚碰到他的额头，兰蒂斯就猛地睁开了眼，一只手拽住了女孩的手，另一只手扼住了她的脖子，腰腹用力，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然后恶狠狠的把女孩压到地上。
　　虽然有地毯垫着，但是来自和平年代的女孩明显不能承受这种暴力，猛烈的冲击让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剧烈的震动了一下，头也因为冲击眩晕了一瞬。下一秒才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巨痛，和脖子上被扼住的窒息感。

　　生理眼泪几乎瞬间从眼角滚落，她看着面前的兰蒂斯仿佛撕碎了之前温和的假面，取而代之的是从嘴角眉梢中释放的不近人情，没被牵制的手试图推开他，但这根本就是白用功。
　　“你刚刚打算做什么？”兰蒂斯冷冰冰地问她。女孩儿被扼住了脖子，只能几个字一顿的回答兰蒂斯的问题：“我刚刚……刚刚看见你……脸色不好……唔……所以想看看……你是……是不是……发热了……对……对不起。”
　　兰蒂斯仔细审视了女孩的确空无一物的手心，和她不似作伪的神情，两只手逐渐放松了力气，他看着女孩侧过头去剧烈的咳嗽，眼泪糊在脸上，显得格外狼狈。兰蒂斯坐起来，等女孩稍微平静了一些，低声对她道歉。
　　女孩儿努力的喘着气，冲他摆了摆手，和他说：“没事，我应该知道这个的。毕竟你之前是DRB的一员，警觉性肯定会很高。是我太冒失了，抱歉。”然后看向他，盈满了泪水的眼睛看起来柔软的不可思议，女孩问他，“所以你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兰蒂斯先生。”

　　兰蒂斯愣了一下，低声说：“我没事。我只是在想……”他看向女孩儿专注的看着自己的眼睛，犹豫了很久，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和女孩说起这些。虽然她看到过自己的部分经历，但是和自己实际上经历的相差太远，她根本不可能懂得这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会露出可怜的表情吗？但是……但是他刚刚差点杀死了她，扼死她和扼死一个稚童几乎没什么区别，自己是不是应该把这个回答当成是一个道歉？

　　兰蒂斯从思绪里抬起头，本想岔开话题，但是他看见女孩依旧在看着自己，平和的，温柔的，于是到嘴边的话变成了自己的真心：
　　“我在想……我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
　　女孩的表情没有惊讶，也没有可怜，她依旧很平和，她轻声询问兰蒂斯：“是因为感觉自己被操纵了吗？”
　　“嗯，不是‘感觉’，是我过去做过的所有事，不是因为我想做，而是别人安排我做；我杀过的人，不是因为我想杀，而是别人安排我杀；我的感情来源于我吗？我的爱和恨也来源于我自己吗？还是说来源于那个，你的世界里的无情的混蛋的键盘？如果我的过去都是被人安排好的，那我又算是什么？我的现在又算是什么？我从中感受到的绝望与苦痛又算是什么？”兰蒂斯的语气很轻，他低下了头，整个人都在颤抖，他问女孩，“我的存在，是真实的吗？”

　　回应他的，是女孩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和她郑重的话语——
　　“你是。”
　　兰蒂斯抬头，女孩的脸上满是笃定，“因为我现在在这。”

　　创作者的笔下是否真的能诞生真实的世界？

　　这好像是一道无解的题目，如果创作者没描绘的地方就没有时间的流逝，也没有悲欢离合的发生，所有的安排都是突兀的出现又突兀的停下的话，那好像不能被称作真实。
　　但是如果整个世界的法则开始运行，每一个个体都拥有了自己的思维，去生活，去体悟，发展文明，创新技术，那么创作者像是用了很多个七天创造出世界的上帝，祂创造出了人类，却不能完全掌控人类。被迫走上命运道路的勇士在不被注视后也有权利去选择别的道路，哪怕荆棘丛生，哪怕恣意享乐。

　　检测这种可能性是否存在的人，只能来自于创作者的世界。
　　当他顺利进入虚构世界的那一刻起，虚构世界便不再是虚构。此后创作者笔下不过是按照可能发生的轨迹对人物命运进行复述，而意图胡乱篡改人设的创作者更不会对世界里的人造成什么影响。

　　简而言之——
　　“兰蒂斯，你已经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