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公子》孤山人

2、第 2 章

　　姜似云想到这里，便忍不住蜷在被窝中，黑暗中只要一双乌泽般的眼睛，熠熠发光。

　　书中的世界并不只有男女主视角所展现的那样快意恩仇，潇洒风流。主角们运筹帷幄之间，需要无数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为他奔走效劳，然而谁都不是工具人，谁都有自己无法逃避的宿命，卫长玦如此，她们这些小丫鬟亦是如此。

　　许是作为试验品的原因，姜似云被作为抛砖引玉的那块“砖”，她的任务很简单，就像游戏NPC一样的存在，为了测验虚拟现实技术在正常人身上会不会生效。

　　根据书中情节，三年后林府老夫人六十大寿宴席上，她将配合如今的卫府夫人林涵湘，将卫风眠推太子入水一事，诬陷到卫长玦身上，完成任务之后，她也会被林夫人赐毒酒封口，从此世上就再也没有云青这个丫鬟。

　　任务倒不难，就是中间的时间跨度太大，三年，于书中只不过是寥寥几笔的事情，于她而言，却是三个春夏秋冬，三个严寒酷暑，一千多个为奴为婢的白天，一千多个心神难寐的黑夜。而她既没有穿成锦衣玉食的富家千金，也没有穿成权势在握的世家贵女，云青只是个浣洗衣物的小丫鬟，她需要每日抱着整个卫府换下的脏衣篓，将它们一件一件的洗净，晾晒。甚至在主家需要她们当牛做马的时候，毫无怨言。

　　实际上，这三年于书中只是一片空白，故事剧情都还未展开，书中叱咤风云的主角配角们，此时都还是如卫长玦一般乳臭未干的孩童。这意味着未卜先知的金手指废了，她只能依靠纯粹的生活技能，在卫府中保全自己。

　　姜似云的心情不见得太愉快，尤其是在这种月黑风高的夜晚，四周没有一丝光亮，连天地都是沉闷而冷肃的。一想到要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生活三年，心中顿时如哑巴吃黄连一般，苦涩极了，回头想想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子，明明仪表堂堂，看起来温文无害，但是干出的事却挺让人不耻的，凭什么要让别人成为他一厢情愿的试验品？她不会被所谓的人类事业道德绑架，口口声声为了实现虚拟现实技术，但她却知道，一项新技术的发明不是用别人的生命为代价实现的，一项新发明除了科技上的突破，还会保留着人文温度，从不枉顾人伦。

　　而那男子，显然没有想过，但凡她完不成任务，岂不是一辈子就被困在这书中了吗？

　　这是杀人犯法，那人，分明没把她的命当命。

　　正想眯一会儿，房门哪里便传来了响动。

　　春花见屋里黑漆漆的，一边推门一边朝姜似云喊道：“云青，睡了没？”

　　姜似云此时困得不行，闻言便微微答了一声，岂料春花一把扑到她身上，肥厚的身躯将她砸得生疼，姜似云再大的困意也被砸没了，只得翻了个身，缓缓往旁挪了挪。

　　春花却抓紧了她不放，声音里有些自责：“云青，你要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春花抓着她瘦得像竹竿一样的手腕，心里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发现她的异常，今日云青一整天心不在焉，干活时也没有往日伶俐，前院侍卫的那些个衣服，她没洗干净就给拿去晾了，而且今夜还这般怪异，拿着那本没有字的书去檐下看，春花自然不会以为云青是想去伤春悲秋，平时如此粗神经的一个人，哪会是那种哭哭啼啼的性格？

　　她只觉得今日的云青身上出现了一种从前她从未见过的哀伤，就像雨天的大雾，浓重而无边。至于她当宝贝一样揣在怀里的无字书，极有可能是被这小丫头拿着睹物思人去了。

　　所思何人？自然是今日前院成亲的那个俊朗的侍卫了。

　　春花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谢朗不是良人，云青，你莫要伤心，那本无字书，是他送你的？”

　　姜似云闻言一愣，回想起今日干活时好像是有“谢朗”那么一号人物，时不时被好开玩笑的丫鬟们提起。反应过来后她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忍不住默默盘算着云青喜欢那谢朗，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她早已不是原来那个单纯的小丫鬟了，此时老脸一崩，就是想扮个娇羞都扮不出来。真是难为她这个老阿姨了。

　　说回来那本小说，她也是不怕春花去翻的，这小丫鬟不识字，就算有字也看不懂，何况这书还是只有她才能看见的无字书。但是春花关心她的话语却如三月春风，一直吹进了她的心里，暖意融融。

　　姜似云微微抿着唇，只似真似假的说道：“春花真是心细如发呀。”

　　不承认也不否认，毕竟今天她刚穿来，表现必然与从前有出入，如今有了现成的借口，何乐而不为？

　　春花见她这样答，当下便喃喃的开始安慰：“云青你也不要气馁，虽然吧你长得也没我好看，干活也没我伶俐，脾气也没我好，但我不嫌弃你呀！”

　　姜似云：·····

　　这哪里是三月春风，简直就是数九寒冬，就差下刀子了。

　　见姜似云没有回答，春花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好像有些伤人了，便寻思着转移一下话题，于是想起自己在茅厕便边听到的一番谈话，不由故作神秘的吊着嗓门：“云青，你知道我刚刚在茅厕旁边听到什么了吗？”

　　姜似云有些困了，闻言有些兴趣缺缺，古往今来茅厕旁边大多是非之地，也是打听小道消息的绝佳场所，但是关于后院的机密又算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往大了说最多是府内大事背后的阴私交易，往小了说大概只是一些背后嚼舌根的流言蜚语罢了。当下她便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明天还要干活呢，困死了。”

　　穿到书中成为粗使丫鬟，岂是轻松的事情，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得钱少活还多，典型的封建主义压榨。姜似云今天蹲在河边搓了一天的衣服，手都酸了，腰板也僵得不行，刚才活动时没有太大感觉，如今平躺下来，只感觉整个身体都要散架了。

　　春花闻言，立马想到每日里繁重的活计，神情顿时萎靡下来，连身子也懒得动了，只哀叹道：“每日这样磋磨我们这些丫鬟，干脆明日跟刘嬷嬷请命去二公子哪里伺候算了。”她说得也是气话，那二公子就是个灾星，谁跟他谁倒霉，后院里的丫鬟没有一个愿意沾染上他的那个弄玉阁。

　　正想倒头睡下，旁边却传来姜似云疑惑的声音：“二公子？”

　　“对呀，你知道吗？我今日在茅厕旁边看到，就和我们一起浣衣的那个秋红，拿了一个赤金的镯子，那家伙，暗地里都闪着光，递给了刘嬷嬷，可不是就为了二公子选丫鬟的事。”

　　“秋红去贿赂刘嬷嬷，想去二公子那处？”姜似云没了睡意，事关卫长玦，她本就对他年幼时的悲惨经历印象深刻，而且这还是她的任务对象，不由得不上心。只是这秋红也是个机灵的，可见这天下何处没有拿着权利敛财的人？可惜了原身身无分文，若不然她直接使点关系去男三卫风眠那处混个日常服侍的小丫鬟当当，也好过在这后院里做个粗使的婢女。

　　服侍主子们的奴婢是有等级的丫鬟，可比连品级都没有的粗使丫鬟待遇要好多了，平日里最多走动一下端茶倒水，哪里需要干浣衣，劈柴，洒扫，做饭这些脏活累活？况且卫风眠在小说中一直是个待人接物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润公子，对待下人更是宽容大度，所以到了他那处定然不会差。

　　说到底还是秋红有门道，姜似云一时有些羡慕。

　　但是还没等她回过味来，春花便万分鄙夷的盯着她，黑暗中她的眼睛幽幽闪着光亮：“云青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笨了，二公子那处谁愿意去呀？昨日夫人吩咐给二公子挑个能用的侍女，刘嬷嬷看上了秋红，正准备明日将名字报上去呢，秋红听说了，这才拿出祖传的镯子。”

　　一番话立马扭转乾坤。

　　姜似云：？

　　春花正看傻子一般看她，府里谁人不知，这二公子就是灾星下凡，专克身边人，就连他们这些低微的小侍女也不放过，真真就像恶鬼一般惹人嫌。据刘姨娘身边的嬷嬷说，二公子身边原是有一个年纪稍大的嬷嬷伺候，姓严，是老夫人两年前指派给二公子的，长得很是凶狠刻薄，连春花见了都会害怕，但是上个月那嬷嬷不幸落水去了，夫人这才让府里的管事挑几个丫鬟送去弄玉阁。

　　吴管事也愁啊，那些伺候主子们的丫鬟那个家里不在这卫府有盘根错节的关系，轻易谁也动不了，但落在身上的差事总要交，就算是火坑也总要有人去跳，于是他便将目光转向了后院那群粗使丫鬟身上，将这差事利落的丢到了刘嬷嬷身上。刘嬷嬷到底呆在这卫府也有三十多年了，从卫府第一代掌权人开始便跟着做事了，这府里的密辛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自然清楚二公子的弄玉阁是阖府上下厌恶之地，现下要推两个丫鬟去服侍那灾星，不就是推人去送死吗？

　　无觉方丈批命当日她也是在的，那令人心悸的话语仍萦绕于心头，这些年来但凡与他走得近的，卫老夫人，以前的吴嬷嬷，现在的严嬷嬷·····都死的不明不白。

　　她与那严嬷嬷还是年轻时的密友，那个女人身体健朗，而且水性不错，又怎会被个府里的浅水池塘淹死。若不是看那二公子才十岁，刘嬷嬷都要怀疑严嬷嬷是被二公子害死了，毕竟老夫人吩咐严嬷嬷对二公子的严苛管教的事，她也是隐隐知道的。

　　刘嬷嬷不由暗骂一声吴管事老狐狸，什么得罪人的事尽推给她干，人家落得无事一身轻，到时候送去的丫鬟又被克死了，那被人在背后嚼舌根的岂不是她？

　　怪只怪自己没有吴管事那逢迎攀爬本事。

　　刘嬷嬷忍不住叹气，她掌管着粗使丫鬟少说也有十年了，对这些小丫头更是知根知底，只好挑了两个性格懦弱，不敢闹事的丫鬟，当下便拟出了名单，其中便有秋红。

　　“你说，会有我吗？”春花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姜似云盯着漆黑的天幕，若有所思：“刘嬷嬷惯常欺软怕硬，不会有你！”

　　但，会有云青。

　　小说里，云青就是卫长玦少年时的随侍丫鬟。

　　只是没想到，成为他的丫鬟之前，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想来当时的云青，恐怕也像如今的春花一般，心底必然不愿。

　　春花闻言松了口气，正要睡去，便听见耳旁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傻孩子！”但是她睡意沉沉，根本无暇思考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次日天明，春花惯常带着姜似云跑向炊烟袅袅的大厨房，粗使的丫鬟皆身穿灰蓝色的粗布麻衣，依次排队领取一碗白粥和一碟咸菜，姜似云有些吃不惯那种齁咸的腌制菜品，但一想到白日里忙活的事情都是需要不少力气的，当下只好就着白粥囫囵吞枣的咽了下去，等众人都到了浣衣房，她也老老实实的站在她那个岗位，将新送来的衣物摊开，没入清浅的河水中。

　　姜似云如今无比的怀念有洗衣机的现代，忍不住又在心底将那把他送来的男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一面又细细的排演着自己如今的出路，她记得昨天晚上看小说时，云青是作为卫长玦的丫鬟出场的，那时候林府会客厅上满席的贵人，只有这个一向怯懦卑微的丫鬟，一直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说出昧着良心的话语。

　　即使早已知道结局，姜似云仍是感到于心不忍，为屡遭欺骗的卫长玦，更为身不由己的云青。

　　心中思绪万千，不待她一一理清，头顶便传来一道低沉的女声：“云青，跟我过来一下。”

　　来人是刘嬷嬷，她身形矮胖，看着底下瘦弱的小姑娘，似乎面有不忍。